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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砖厂,停住车,张凤云下来,留根提鞭在聚集的几辆马车前找到了李二柱。他正和几个光着膀子的马车夫指手画脚地吩咐着什么。留根走上前领到任务,回来吆喝着把马车停好,和老婆张凤云装开了车。

    旁边,一个身高体胖、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边往自己马车上装着砖,一边咧开大嘴笑着,油嘴滑舌粗声粗调地开了腔。

    “哎,我说留根,从来没见你赶车打过短,今儿这是咋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放着大钱不挣,挣这没人挣的小钱了?”

    “是丁二啊。咋说是没人挣的小钱呢。你们看准了这里有油水可捞,就一头扎进去拔不出来了。我看着眼红,也来捞点儿。”留根忙活着,看了他一眼笑着道。

    “不对吧?你两个哥哥在村里都是戴纱帽翅儿的,有的是钱,咋还眼红这俩钱儿?”

    “再说,二柱马上就是恁罗家的姑爷了,只差没办证了。二柱人又精明又大方,一定少给不了恁家钱!看来,有两个妹妹也能致富啊!”一个瘦高个、小头小脸小眼睛,三十五六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放下砖走过来,不怀好意地接话说道。

    他叫王五。

    “王五,心里痒痒嘴里馋了吧。这好办,快回家给你妈说一声,赶紧给你生个妹妹,找个趁钱的,也好给咱龙腾岭的人拍拍胸脯瞧瞧,我王五不是那几年的穷光蛋了!啊?哈哈哈!……”留根知道软柿子好捏,没好话。

    周围忙碌的人们都哄笑了起来。没沾着便宜,他趴下头,无地自容地小声骂着装车去了。

    丈夫在众人面前逞了强,当老婆的也觉得扬眉吐气了,搬着砖,嘴笑得合不死了。

    “哎,留根,听说恁罗家又多了一口人是吗?”一个矮胖恶眉恶相的小伙子,站在留根身旁,不露声色地问。

    他叫小矬子。因为个子矮,名字别人送的。他和丁二、王五是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铁哥们。别看年龄不想称,就是话投机,对脾气,并且志同道合,都拉脚。日出同走,日落同归,偶尔碰上天晚,住店歇脚吃饭,挣着掏钱,不分你我;如果谁被别人欺负了,俩人二话不说,拔刀子去算账,任掉脑袋也毫无怨言。个人曾对天盟誓,要像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甘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要不是前几年丁二死了老婆撇下两个孩子,个人早就搬在一块打通铺了。

    “多了一口人?”留根一时没闹明白,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你爹妈真有福气,神不知,鬼不觉,又多了一个吃国库粮的儿媳妇,连我这个不沾亲带故的光棍汉都觉得光彩!”他又讥诮地问着搬砖回来的丁二和王五,“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光彩!光彩!”

    留根明白了,没发火,反而不慌不忙地对小矬子道:

    “小矬子,你不知道吧,俺家还多了一口人——”

    “还多了一口人?”放下砖,个人不笑了,脖子绕在一起互相问着,又一齐糊涂地愣眼看着留根。

    “俺爹多了个孙子,我多了个儿子!……”他瞟了一眼小矬子,憋不住嘲弄地尖声笑了。

    “笑话!谁不知道你老婆是个不下蛋的抱窝鸡啊!”小矬子没闹明白,瞥了一眼往车上装砖的张凤云,继续戏耍地说道:“别说抱不出儿子,就连王八、兔子也抱不出来!”

    个人同声笑了。旁边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张凤云不得不说话了。她停下来,拍打了一下手,镇静自若地站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说道:“说我有儿子,你们不相信是不是?是干儿子!”

    “干儿子?”个人一看她那个认真的样子,禁不住又笑了,好奇、嘲弄地交换了一下目光,王五搭话了,“抱不出儿子认干儿子,新鲜!快说出来让大家看看,他是谁?”

    “这不就是小矬子嘛!”说完,张凤云仰身哈哈笑了。

    周围的人草一样倒过来,又取笑他们了。

    个人难堪地正要散开,又被不肯罢休的张凤云叫住了。

    “小矬子!看见别人找吃国库粮的媳妇心里痒痒嘴里馋了是吧?叫我说这叫本事!你吃不愁穿不愁,可就是缺个暖脚的,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缺了啥阴德,作了孽,得罪了观音菩萨,别说吃国库粮的,就连农村缺胳膊少腿的‘二婚头’也没弄上一个!看来,你是从小死了爹娘缺家教!这辈子也没摊上好事!”她收敛了笑容,尖刻恶毒地说道。最后把眼一瞪,又加了一句,“往后,你们个再胡哕烂吣说俺家坏话,让我碰上了轻饶不了你们!”

    个人怯惧地回头看着,赶起马车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