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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云认真诚恳地慢慢说道:

    “也许你刚才的话是有道理的。人只要活得充实,有意义,并不一定非得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默默无闻地干那些有利于社会,有利于人类并且有价值的事情,同样充实,有意义。但是,”她抬起头凝视着他,“我从心理上很希望你在事业上不懈努力,有所作为,真的。”

    这句话对他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启示和震动,但他似乎恢复了理智,增强了一丝控制情感的力量。接着,脸上露出了轻松愉快,如释重负,不以为然的神情,自嘲地一笑,“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

    “是不是人生的曲折经历伤了你的自尊心?”

    “不完全是。我曾经想了很久,过一辈子平平静静的生活,比奋斗一辈子弄得遍体鳞伤也一无所获强。”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她觉得此时与他争论或进行任何形式的潜移默化的说教,都不太适宜。求同存异,顺其自然,兴许更能适合现在这种平静、融合的氛围。她忧郁带点儿安慰地说:“也许你是对的。”说完,她眼睛一亮,好像焕发出对什么事情感兴趣的样子,“我们换一个话题好吗?”

    “随便吧。”扎根也从刚才的情感中挣脱出来,有了点儿高兴的情绪。

    “我觉得你应该回家看看。”她友善地说。她为了他愉快起来的心情感到高兴。

    “我不是刚从家里回来嘛,家里不会有什么事,不用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个人在矿上工作,家里一定惦记着你,不放心你来矿上的生活。其实,你回到家里什么也不用做,家里人看着你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

    扎根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一个人在外头惯了,不回家,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地一笑说。

    “你也许不了解此时当老人的心情……”停了一下,她深情地看着他忧郁地说。

    扎根思忖地注视了一下,感动了。他能理解父母的心情,他更能理解此时那云的心情。此刻,那云友好善意带着温暖的关心,抚慰着扎根遭受巨大痛苦的心灵。现在的情感,他说不出半句带有谢意的话,只好用答应她的要求来作情感上的回报。

    “也好。过个十天八天的,我把积攒下来的工作往前赶一赶就回去。”他说。

    “不,你最近几天就走!”

    话一出口,那云看着他愣怔了。扎根也看着她,目光相对流露出来的情感使他也愣怔了。

    两人同时感动了这种贸然强硬的说话口气所包含的全部内容。同时,又让两人感到防不胜防不能自然的接受,在一瞬间陷入尴尬的境地。这是那云没来得及作任何考虑信口说出的。接着,严肃的脸上一下涌上了少女那特有的羞涩和红晕,谁也没有说话,互相注视着,沉默着。这是两人彼此忘却的一经拨拉又都熟悉的交流感情的目光。这一切对那云来说是激动、幸福还有一丝难言的酸楚。

    今天,那云没有审视、自省自己的情感,原本是有过友好善意的几句言谈,却一下子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那种非同一般关系的关心和亲近。前几天,自从两人分手后,谁也没有找个适当的理由见面说话或随便谈谈。但是,这短短的几天,对那云来说是极不平静的。她整天失魂落魄像丢了魂似的,什么也干不成,什么也不想干,心情烦躁,神志飘忽。走到哪儿,哪儿就无缘无故地让她感到不满。上班烦,同事们说话烦,翻书哗啦声烦,拉椅子咣当声烦,往杯子里倒水咕咚声她也烦。回家烦,妈妈看电视嫌嘈,走路脚步声嫌响,切菜做饭声嫌乱。干脆,她啥也不做了,回屋躺在床上,一打盹睡着了,呼噜声也搅了女儿的情绪,赌气摔摔打打了一阵,把她惊醒了。惊醒就惊醒了。他没敢吭声,在尽量不打搅宝贝女儿的情绪下,蹑手蹑脚地做她应该做的事情去了。做好饭,端上桌,准备去喊情绪烦躁气不顺的女儿。恐怕再惊扰触怒她,先跷起脚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瞧了瞧,见她躺在床上,翻了一下身,大概没有困意了,这才一边轻轻地敲着门,一边小声细气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一会,女儿无精打采地起来了,脸不洗,头没梳,坐下就吃,一句话不说。吃完饭,撂下碗筷就走,当妈的又担心又心疼,追到门口也没问出一句话。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究竟是谁搅得她这样心烦意乱坐卧不宁呢?她搞不清楚。直到今天吃午饭的时候,当矿长的爸爸让她下通知叫扎根晚上到她家来一趟,心情才有所好转。这又是为什么呢?

    借图纸这个机会,她原本以为和扎根坐下来能说点什么,没想到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把她打发了。她赌气走了,走到门口一想,又赌气回来了。扎根带着失礼的歉意搭了话,她的气才算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