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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年后, 水遗岛。

  “快,跟上。”一队穿得厚实的凡人向望潮崖踽踽而行。
  他们手中提着风灯,但在无边混沌、魑魅丛生的黑暗中, 这点光亮其实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师兄,我们这样真的能沟通天道大人么?”
  “有什么办法?水遗岛的人又不愿意出手……”
  “他们第一时间得到清禾龙女的庇佑,当然不想插手此事。”

  为首的男子长叹口气:“但水遗岛是唯一最贴近天道之处, 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便不要再说是否可能的事情……若天道大人不愿出手,末法之日也就是今年底的事情了。”
  队伍不由陷入一片沉默。

  在日月陡然陨落,天地间重归一片混沌后, 世间生灵先是因陡然严峻的寒冷天气, 混沌无光的环境,以及各种各样的灾害而陡然消减大半。

  无论凡人如何向各路仙灵祈求, 向无所不能的仙人献祭都没有用。
  甚至有种传言悄然流传:日月乃是天道大人所化, 仙人为了阻止天道大人回归, 于是射落日月。

  祭月节那晚,吞噬月亮的黑狗,以及射落太阳的一箭, 乃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一幕。

  直至此刻, 所有人才知道天道自洪荒时期为世间定下的乾坤秩序有多么重要。
  而彻底失去天道后, 秩序一旦被蛮横打破, 需要为此承担的代价, 也是凡人远远支付不起的。

  “所以仙人到底怎么得罪天道大人了!”有人恨恨道。
  “单他们以前做的事情还不够么?”

  水遗岛已经将仙人的罪恶传达给外界, 此刻天下堪称狂风暴雨,但不知为何, 玄武遗咒未被触发, 仙人也都跟死了一样, 未曾镇压澄清。

  而修真界,尤其初步接触天理的那批,无论嘴上怎么说,心里却绝对信任这种说法。

  “可天道大人高洁悲悯,此前万年,哪怕遭受那些……不是也没有彻底放弃我们吗?”

  “那就是这一次,有人犯下了绝对无法饶恕的罪过。”

  所以即使天下缟素,众生哀鸣,亦难以令神灵悲悯。

  “尽我们所能,举行一切祭祀吧。”
  *
  地宫。

  神灵躺在一处铺着云纹锦绣的软床上,俊美面庞上,浮现令任何人都怦然心动的平稳安宁。
  这是十日来,赤霄唯一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平和的神色。

  胭脂粉黛散在梳妆镜前,小桌上茶具只是简单地收进木盘中,衣裙搭在软榻边。原本精致的房间内稍有些凌乱,似乎曾经的主人并不擅长收纳。
  每一寸家具,每一寸锦绣,似乎都浸透少女的微笑与气息。

  一切都是那般安谧平稳。

  ——如果能忽略,染红整片天圣山的滔天血色的话。
  一缕薄雾般的白烟在空中凝聚化形,逐渐飘向祓神。

  祓神面无表情,仍阖眼不语,空中的祈愿轻烟却顿时消失无形。

  【天道大人……】赤霄欲言又止,【三界已经……】

  “赤霄。”祓神轻声开口。
  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中空荡无物,充斥着悚然麻木。

  【在。】

  “你说他们为何总要先夺取,被惩戒后,方知忏悔?”

  【凡俗大多贪鄙。】赤霄稍作沉吟,随后劝说道,【如今规则崩毁,您总该为自己着想。】

  神灵无动于衷。
  “凡俗在万年前就该湮灭了。”

  可规则崩毁后,总有不开眼的恶孽算到祓神头上,一日两日还不要紧,但如今神灵毫无祛邪之意,这等污秽若积累万年,又是怎样的下场?
  天道大人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但如果放纵如此,您早早坏了躯壳,陷入沉睡……也见不到清禾了呀。】
  【恶孽在日夜侵蚀您的本体。】

  神灵沉默了许久。
  赤霄甚至以为天道不会回答了。

  可最终,赤霄听到了一句,清冷自制的呓语。
  “我找不到她。”

  即使抽出全部仙人的魂灵。
  即使破碎天下封印。
  即使乾坤倒转,规则倾覆。

  他都找不到她的半分气息。

  听到这句平静清淡的感慨,剑灵却觉得自己的灵体都要难过到崩碎。

  天道大人何等孤傲,何等清冷。
  于旁人,一日也懒得说半个字。

  “已经十日了。”
  神灵再度轻声道。

  清冷又克制的五个字,叫剑灵无端感受到如山岳般的沉重疲倦,比沧海更深沉的哀恸悲伤。

  【清禾有天命偏爱,一定会没事的。】

  这十日天道未曾有过一次停歇。
  直到最后一名仙人的神魂也承受不住冥火烤灼烟消云散,神灵的偏执寻找方才暂歇,他在少女曾休憩的软床上浅眠。

  神灵面色素白,语气平静。
  “千年。”
  “我会再等她千年。”

  若上穷碧落下黄泉,仍无法寻到她。
  “那因她苟活的尘世,也没必要再留了。”

  “以死偿卿恩。”祓神露出冰冷的笑意,颇有些讥诮道。
  “这很符合规则。”

  赤霄笑不出来。

  若叫规则知道祓神准备灭世,只怕哪怕烟消云散,也要努力挣扎起来,再大战一场。

  祓神重新略显倦怠地阖眼。
  恍惚间,衾被中少女残留的余温,能安抚他心中难以自控的乖戾杀气。

  就在此时——
  空无一物的胸腔内,忽然重重一跳。

  那里,分明沉寂已久。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