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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副县长邹芬和分管新闻工作的副部长王天祥、县政府办主任祁理在张世博的办公室里,召开一个短会。一般而言,五人以下的会议,张世博喜欢在自己的办公室召开,既方便又随便。如人数稍多,则移步到其他会议室。县委大院每幢办公楼的每一层均配备有中型会议室一间,小型会议室两间。

    甘春潮给大家捧上养生茶后正要退去,张世博说:“小甘,你也听听会吧!”甘春潮便坐在张世博的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沙发上的好位置留给其他几个领导。

    张世博说:“邹部长,周柞记者除了要求我们核稿之外,还提出什么要求吗?”

    邹芬愁成了苦瓜脸,神情焦急而落寞,既像个急着大便而找不到卫生间的人,又像汉代将被皇帝强行许配给野蛮之地的匈奴单于的皇室宫女。邹芬低声说:“周记者倒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呢!只是,他明明知道我们不愿意刊登这类稿件,偏偏要发稿件小样过来给我们宣传部核稿,真是气死人!”

    王天祥说:“我看嘛,周柞就是想通过采写负面新闻稿恐吓我们,达到我们主动给他送钱的目的。”王天祥又黑又瘦,像是从非洲难民营逃出来的,外表不怎么样,却是既勤奋又极有才华的人,曾多次获得中郡日报“十佳通讯员”的称号,是闻名中郡的“吹鼓手”,从新闻干部一步步干到县新闻办主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王天祥对新闻行业的各种潜规则比较了解,而且为人耿直,因此他的发言很有针对性,可谓一针见血。

    祁理眨了眨小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可以侧面了解一下周柞的为人,看看他平时惯用的手法是什么?然后再采取有针对性的应对方法,好不好?这就像钓鱼的人,都是使用鱼最喜欢吃的饵料才能引诱鱼上钩。”

    张世博想:看来,跟过头儿的人,像出过洋留过学的人,虽然本领不一定比别人强,但终归是比别人长了见识。张世博觉得祁理的建议很不错,当即对邹芬说:“邹部长,你马上了解一下周柞的惯用手法和为人。”

    王天祥插嘴说:“还是由我了解吧。媒体这一块我比较熟悉。”

    邹芬满意地点点头。

    王天祥接着说:“我不认识江南晨报的记者,但我认识很多江南日报的记者,江南晨报是江南日报下面的独立核算的子报,他们当中可能有人认识周柞。”

    于是,王天祥马上拨了几个电话,很快,反馈消息回来了:周柞的特点就是喜欢到各地偷偷采写负面新闻,采访过程不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住宿,以避开当地党政部门的盘查—— 这就是周柞在古郡县采访陈一久“醉死”时,县委宣传部、县公安局找不到他的原因。采写完成后,周柞就传真负面稿件给各地宣传部或相关单位的办公室,美其名曰:“请贵单位领导审阅、核稿”,实际上是暗示人家要给其好处,若得到的好处达到他的期望值,稿件就撤下来,否则,稿件就刊出来。已经有好几个地方的官员吃了周柞的苦果。今年初,北宁市乌铁镇的党委书记,为联络感情,动用公款宴请刚离任的派出所所长,不料这事被周柞逮到,他以为可以发一笔小财,没料到他传真稿件给对方的镇党委办时,人家压根不理他。周柞心想:你这个一毛不拨的不锈钢公鸡——铁公鸡还掉一点锈呢,你不愿给我一点好处,咱们可是骑驴唱戏本——走着瞧。最后这篇稿件刊了出来,“不锈钢公鸡”被撤职,此时,原镇党委书记像曹操杀蔡瑁一样懊悔莫及。

    听到王天祥这么说,祁理有些感慨:“江南晨报怎么收这类垃圾进来?报社不抓职工队伍的思想品德吗?”

    邹芬部长说:“就是嘛,人品不好,当什么记者!”

    “晚报类报社看重的是写作能力,不像党报,把思想觉悟放在第一位。”甘春潮以前也发表过一些新闻稿,对新闻界略为了解。

    张世博说:“县委宣传部能不能协调省委宣传部出面,强令周柞记者撤稿?”

    王天祥说:“江南晨报不是党报,宣传部门管不到人家,而且,这篇有关陈县长的稿件,多少也与新闻监督沾了点边,人家算是有理。再说,物极必反,我们如强令不给他刊登,他也会发到互联网上,在互联网发这样的负面报道,说不定一天之内我们县就因陈县长而火遍全国,若要删帖,难度很大,而且动辄要几十万元,这样的后果更惨!”

    张世博轻轻叹了口气。邹芬脸上的阴云更密了。

    祁理摸了摸油滑的小分头,仿佛从里面摸出了孔明常用的锦囊,说:“是不是先由王副部长出面跟姓周的联系一下,试探一下他对好处费的期望值?”

    张世博说:“这主意不错,小王,你马上给周柞打电话,试探一下他想要多少价码!”

    王天祥根据传真稿上周柞记者留下的电话,很容易就联系上了周柞。王天祥先假意与周柞客套一番,然后说到有关陈一久通讯稿的事宜,为避免刺激周柞,王天祥没有说他写的事是否全部属实——其实这稿件像人妖嫁人一样半真半假,毕竟周柞采访的时间不多,所提及的很多事情没有深入了解,部分内容是不真实的。

    王天祥说:兄弟,现在我们宣传部的领导希望你高抬贵手,把陈一久的稿件给撤下来,方便的话,明天我上省城请你吃饭,给你送些“古郡三宝”特产,另外送些“心意”——这么说分明是暗示要给对方送钱。

    没想到周柞像古时在战场上被俘而忠于主子的士兵,面对种种诱惑拒不低头。在电话那头,周柞果断回绝了王天祥的好意,他说自己是一名新闻工作者,要恪守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凭本事吃饭,不能收受钱物,要不就是搞有偿新闻,违反相关规定。

    王天祥想:姓周的你真是又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于是假意问他:兄弟,请你一定撤下稿件,你有什么需帮忙的,尽管对我说,能帮的话,我一定帮你!

    在官场上,凡是主动称对方为“兄弟”的,多半是有求于人的,真正的兄弟几乎不用“兄弟”这个称呼,而是叫对方的小名、化名,譬如什么“狗蛋”、“阿牛”等。

    周柞毕竟是新闻界的,对官场这一套有点不大懂。听到一声“兄弟”,就像吃了雄黄水的白娘子——露出原形,当即对王天祥说:这个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月我的广告任务没有完成呢!

    说到这里周柞停顿了一下,像恋爱时接吻后女方苦等男方的求爱,王天祥知道周柞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他想周柞这做法像媒婆赞哑巴处事沉静一样——睁眼讲假话。王天祥早了解到,江南晨报作为全省发行量最大、广告收入最多的平面媒体,文字记者只有写稿的任务,并没有拉广告的任务。

    “识相不破相,过后有商量。”王天祥没有揭穿周柞记者说谎,而是问道:“兄弟你还差多少广告任务没有完成?我看能不能帮一下你。”周柞说:“不多,也就两个四开版的广告任务,12万元。”

    周柞说出这个价格后,吓倒了王天祥,连忙说:好的,我向领导汇报后再和你联系。客套两句便挂了电话。

    王天祥向在座的几位领导汇报了与周柞记者的通话内容,祁理问:“记者拉广告,提成有多少?”王天祥说:“按江南省内各媒体的惯例,记者拉广告一般可获15%的直接提成,另有15%的组稿费,也就是撰写广告内容的费用及公关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