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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冬雪飘然。

    太初岭连绵数千里的山脉上皆被裹上一层莹白,远远看去,几近与顶峰上飘渺的云层融为一体,天地间苍茫一片。

    本是仙境一般的地方,然而在穿破云层发现峰顶上的郁郁绿色,以及平坦广场上喧闹的吆喝声后,便瞬间将人拉回了尘世。

    “今年这批新弟子不行啊!问心路总共就一百阶,到现在都还没有能爬上来的,啧啧,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师兄你也太急了,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没过呢。”

    说话的弟子们挨挤着坐在广场下方的小板凳上,手里抱着一堆瓜子核桃类的小零食,一边闲适的嗑着瓜子,一边仰头笑嘻嘻地看着悬浮在广场正上方的玉水镜,时不时还对镜中的出现的人评点两句。

    今天是太初峰五年一次开山收徒的日子。

    说是开山收徒,但实际上没有灵根的前些天都已遣回去,今天主要是长老们要看看这些新弟子们的心性,从而决定是否收徒。

    距离主峰不远处的山峰上,数百个小小的身影踏上一层又一层台阶,或走或停,神情动作皆被玉水镜清晰录入。

    “最后一名到现在为止才上了二十个台阶,这么小就压了这么多心结,以后的路想必难走了。”

    镜中右下角的圆形画面中,一个穿着红底锦绣缎袍的七八岁小公子,上半身略略前倾,双目紧闭,死咬下唇,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汗珠。

    可搭在石阶上的右脚,却半天也挪不动一步。

    太初峰每五年一次收徒的习惯已经延续数千年,这附近的村民早就有准备。

    前来报名的孩子,年龄大多是五到十岁,这般年纪的小孩大多只知玩闹,按理说一炷香的时间爬上四五十层台阶不成问题,这也就表明,落在最后面的男童心思格外深沉。

    这样的心性,一般在大道上走不长。

    本来大家对最后一名其实不会太关注,但今年这个……长的实在太漂亮了。

    小小少年,五官还未彻底长开,已然精致的仿若仙童。

    还是未层洗髓伐体的模样,真等引气入体,长大后该是何等妖孽!

    “他长的真好看,可惜了。”坐在广场里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双手抱着一个花篮,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长老们最不喜欢小心眼的人,他没希望当内门弟子了。”

    “那可不一定。”坐在她旁边的小姑娘跟她长相一模一样,乖巧的抱着自己的竹篮,细声细气道:“轻舟师叔最不按常理出牌了,说不定会收他当徒弟呢。”

    这话一出,空气肃然一静,嘈杂的讨论声瞬间消失。

    年龄大一点的弟子还好,小一点的孩子嘴一瘪差点哭出来,可想到轻舟师叔会不会就旁边看着,硬生生憋了回去,眼眶红红的好不可怜。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谁长长吐了口气,气氛才慢慢回暖。

    有人藏在人群中,小声道:“要是轻舟师祖能收徒就好了!”

    不少人心有戚戚的跟着点头。

    “谁是说不是呢!”

    收了自己徒弟,说不定就不折腾他们了。

    就在这群弟子背后,半空中肉眼难以看清的地方,几道身影正站一片被灵气遮住的平峰上低声交谈。

    “第一名是好苗子,风系单灵根,我记得叫顾不凡,今年十岁差两个月。”

    太初峰只是个普通的小门派,远不如十大宗门声名远扬,每年收徒能有一个两个单灵根出现,都能让掌门乐的好几天合不拢嘴。

    所以几位长老对这小娃格外关注,眼下看他的表现,更是格外欣赏。

    “第二十七名那个小丫头也不错,不急不缓,脚踏实地,以后可担大任。”

    无浮长老站在掌门左侧,苍老的双手背在身后,板着脸望着着玉水镜最上方的人,目光中露出些许满意。

    他挺中意顾不凡,这孩子虽有锋芒但却懂得内敛,一看就是剑修的好苗子。稍加培养,以后必是太初峰的精锐弟子。

    左右他寿元无几,突破元婴无望,倒不如趁着这几年为宗门多培养些顶事的弟子出来。

    心中有了成算,无浮刚打算开口定下,眼皮却莫名一跳,腰间的储物袋开始阵阵发烫,灼的人皮肤生疼。

    无浮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放开神识扫了一圈,果然没见到往日那个最爱凑热闹的臭丫头,顿时额头上青筋狂跳,朝着自己居住的山峰方向怒喝一声:

    “云轻舟!”

    声音夹杂着磅礴灵气,仿如晴空惊雷,直冲北望峰而去,震的太初峰顶终年不化的冰雪哗啦啦往下堆,却因为刻意收敛,并没有伤到场中弟子半分。

    只除了有点吵。

    底下众人木着脸掏了掏耳朵,习以为常道:“轻舟师叔大概又去北望峰偷蜜了。”

    抱着花篮的小姑娘慢悠悠朝天空望了一眼,看着天空划过的一抹白光,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无浮长老真小气。”

    “是呀。”她的双胎妹妹扬起头,抱着竹篮软乎乎道:“轻舟师叔那么喜欢吃赤云蜜,无浮长老要大方一点,师叔也不会去偷啦。”

    旁边的姐姐老气横秋的点头,赞同道:“妹妹说得对。”

    围坐着的其他弟子:“……”

    好家伙!要不是知道这两姐妹就是轻舟师叔的马屁精,这黑白颠倒的逻辑还真能把他们带偏了。

    望向两姐妹手中抱着的篮子,众人眼中的无语偷偷转为羡慕。

    虽说轻舟师叔性子恶劣了点、喜欢捉弄小孩了点……可是轻舟师叔炼器真的很厉害啊!

    北望峰顶,无浮长老瞬息而至,穿过笼罩在峰外的禁制,仅仅片刻就到了后山最大的灵树前。

    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树顶处一个鬼鬼祟祟的黄色人影。

    “云轻舟,你给我下来!”随着一声怒吼,无浮手上的幻龙幻龙紫金镯倏地飞出,嗡的一声便变成了一个足以将成年女子套牢的金色项圈,直直向着树上的人影套去。

    树梢上的娇小身影微微半蹲,恰好背对着无浮长老,一只手正探入身前的巨大灰褐色蜂巢中,正掏着什么东西。

    等感受到背后的疾风时,云轻舟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顺势从树干上滑落下去,右手抽回,恰好露出瓶口处还沾着蜜的白净玉瓶。

    “铁牛师叔,您声音这么大,万一吓到小蜂蜂可怎么办?”女子的声音灵动悦耳,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您说是吧,铁牛师叔?”

    被人抓包,她也不慌,反而一口一个铁牛师叔,气的无浮七窍生烟。

    无浮生于太初山脉的一个小村落,村中觉得贱名好养活,他原名就叫赵铁牛,直到上山后有了玉浮这个道号,之前的名字才逐渐不为人所知。

    原本他也没觉得叫铁牛有什么不好,偏偏自从云轻舟知道后,整日一见到他就变着花样的喊他铁牛长老铁牛师叔,喊的久了,底下原本怕他的弟子有时也会偷笑,生生失了威严,这才让他恼羞成怒。

    “云轻舟,你别以为我不敢修理你!”

    无浮站在空中的飞舟上,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刚被人偷偷拔掉几根胡子的普通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原本纵横修仙界的元婴后期大能的模样。

    “嗨,您哪是不敢——”云轻舟脚尖在灵树上轻轻一踩,及时跳到大树的另一跟枝桠上,恰好躲过旋身而来的金色手镯,露出一张满是促狭的笑脸,“您就是打不着!”

    “——诶,打不着~”

    树梢上的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容貌绮丽,一身浅色鹅黄碎花长袍,眉眼间说出不的风流灵动,拿着素净白瓶在树梢飘动的模样,更仿若林中初绽的花蕾,生机勃勃。

    偏偏这张她笑脸下说出来的话,却把无浮气的牙根痒痒,严肃的三角眼,愣是给气成了圆滚滚的蛙眼,乍一看还有些可爱。

    无浮彻底放弃圈住小狐狸吊起来打一顿的想法,幻龙紫金镯猛地增大好几倍,径直朝着云轻舟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哎~”云轻舟调动体内灵力,手中的玉瓶悄然消失,右手上出现了一把漂亮的圆形细毛绒扇,不慌不忙地挡住幻龙紫金镯的攻击,她又笑嘻嘻地拿着绒扇遮住小半张脸,拖长音调,“没打着~”

    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就格外气人。

    无浮:“……”

    更生气了!

    云轻舟今年不过三百余岁,已经到了元婴初期,甚至还能与身为长老的无浮抗衡一二。

    现世灵气稀薄,比不上几千年前群英辈出,元婴境界已经可以担任普通宗门的长老。

    太初峰只是天下第一宗门——玄天剑宗辖制下的二流门派的附属宗门,云轻舟这等天分虽然比不上十大宗门的弟子,但在太初峰,已经是很厉害的存在。

    要不是她自己没那个意愿,掌门早有意向封她做长老。

    巨大的灵力撞击在空气中产生层层气浪,两人一个打一个躲,眼看着距离广场的越来越近,一道微弱的灵力波动倏然出现,悄悄缠上了云轻舟的脚踝。

    云轻舟向上一跃,脚下一个加速,正好躲过了这道束缚,手持绒扇望向空中某一个方向,调侃道:“别人欺负你徒弟,你还帮着递绳子,师尊,下次出去我可不给你带酒了!”

    半空中藏匿的蓝袍中年人浅笑着露出身形,他三百年轻收了云轻舟这个最小的弟子,此后当了掌门便再未收徒。

    掌门容貌寻常,但气质温和如风,好声好气道:“轻舟,今日是收徒大典。你无浮师叔有事要忙,改日再找他玩儿。”

    “好嘞。”听到这话,云轻舟顿时眉开眼笑,笑嘻嘻地朝着无浮讨饶:“师叔,那要不改天再找你玩儿?”

    “谁跟你玩了?!臭丫头又偷我赤云蜜,快给我还回来!”

    无浮指着云轻舟,气的眉毛一抖一抖,心都在滴血。

    他契约的那只赤云蜂是只六品灵兽,才酿好的蜜,怕是又被这丫头掏空了。

    若是普通的赤云蜜还好,但臭丫头这次居然摸到灵树去了,偷的肯定是蜂巢最深处那层百年才结一小瓶的赤晶蜜,就那么一点,他平日里都都是偷偷摸摸的拿,怎么转头就叫这丫头盯上了!

    云轻舟抱着扇子,理直气壮地摇头,“不还!”

    “还给我!”

    “不还。”

    两个人隔空斗嘴,一个八百余岁,一个三百来岁,都是元婴期的修为,平日里都是宗门的支柱,偏偏只要碰到一起智商就一齐降低,加起来怕是都不超过十岁。

    而且还是无忧长老三岁,云轻舟七岁。

    掌门失笑。

    幸好这俩这些年只是逗逗嘴皮子,要再和前一两百年前一样整天掐架,闹的整个宗门鸡飞狗跳,他心魔都能多出几回。

    这点看来,倒是要感谢驯兽宗的人。

    想起那事,到底是他们太初峰底蕴浅了些,不然也不至于被人欺上门来退婚,害轻舟受委屈。

    压下思绪,对面两人的争执似乎已经出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