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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洗完澡后楚沁就找上韩队长。

    韩队长最近有点忙,忙着和隔壁静水庄的杨兵以及他们两村下边的小队长商量该怎么阻止发生动乱。

    从公社来高树村和静水庄只有一条路,这条路的尽头也就只有他们两大队。

    离高树村一里多地外的岔路口就是通往两村的岔路口,也就是说把控好这个岔路口,就能很大程度地保证村里不来外人。

    当然,也不是完全就能杜绝。

    毕竟两个大队还各有一条能去其他公社其他村落的小路。

    如同高树村,从楚沁家山丘脚的路沿着河流往里走,就是通往东湖公社的小路。

    而从这里去东湖公社,又能通过东湖公社去往乐水公社花溪公社,可谓是一通百通。

    加上这里山连着山,想完全阻止是阻止不了的。

    但在楚沁看来,若把控住岔路口和她家附近那条小路,那么基本能阻止九成九。

    不是谁都有毅力愿意从连绵的山里冒着生命危险一路跋涉到高树村静水庄的,毕竟大家都想要粮,不是想丢命。

    楚沁来到韩家时,韩队长就正和村支书说着他们今日下午商量出的结果。

    两人说着话,转头看到楚沁。

    韩队长纳罕:“楚沁你可好久没来了,我就说为啥最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因找到,楚沁这段时间竟然没来找他,真是怪哉怪哉。

    按理说,最近发生这种大事,楚沁早急急忙忙找他问事儿和提建议了。

    楚沁咧嘴笑:“这不是怕您觉得我烦人。”

    韩队长装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点点头:“确实怪烦人了。”

    村支书哈哈笑:“老韩跟你开玩笑呢,你总有各种巧思,有时没你还真不行。”

    楚沁自顾自拿凳子坐下:“我晓得,韩队长要是真烦我就不会放我进门了。”

    说完坐好,立刻摆出一副“我有话要说,你最好洗耳恭听”的表情来。

    韩队长就笑,也没为难她,直接问:“你这回又有啥说的。”

    楚沁想了想,先问韩队长:“咱们村食堂是不是要解散了?”

    韩队长讶然:“谁跟你说的这事儿?”

    楚沁没说谎,直言道:“我今天在食堂打饭时听你和秀华婶子说的,我也没故意听,但是我听力好,听到些话。”

    韩队长无语:“这你都能听得见。解散确实是要解散,但还远着呢,你放心吧。”

    楚沁:“……”

    能说吗,解散了她反而开心。

    应该是不能说的,楚沁心里遗憾,问:“那大约啥时候会解散,是其他村有解散的了?”

    韩队长点点头:“许多大队都解散了食堂,因为没粮食。咱们村……”

    他叹息,眉头紧皱:“能撑到年底吧,年底过后就各回各家吧。”

    楚沁心想,这时间和她估算得差不多。在她看来村里多数人家的粮食能撑到年底就很不错了,这还得益于韩队长和秀华婶子对平日粮食量规划有方。

    没干活时顿顿妥妥的五分饱,干活时能有七分饱,农忙时能达九分饱。

    杜绝胡吃乱造,坚决把好底线,这才使得村里粮仓还算丰盈。

    就在楚沁想继续问其他的事时,韩队长的一个“但是”又把话题拉回来,他沉吟片刻:“若是今年收成不好,明年可就难了。那么到时候今年的流里村就是明年的高树村。”

    楚沁心头微动,想起昨夜思考的事。

    村支书同样为难,他现在烟叶都没得嚼,每回烟瘾犯时就只能掏出烟杆来嗅嗅。

    惹得每回楚沁都好奇万分:村支书的烟杆到底使用多久,难不成被烟味儿腌入味啦?

    否则怎么放鼻尖嗅嗅,他就能露出满足,甚至餍足的表情来。

    村支书:“现在只有收好那些庄稼,越到这时候越不能松懈。要是哪天能下下雨就行。怕只怕该下的时候不下,不该下的时候拼命下。”

    这并不奇怪,古时就有这种说法: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大涝之后必有大疫。

    老话还是得信的,村支书脸上露出愁苦的表情来。

    秋收前是不能有雨的时期,特别是暴雨,否则会把粮食给泡发,这样收成将大大降低,或许还会颗粒无收。

    怎么避免呢?没办法,就跟之前和现在没办法让老天爷下点雨一样。

    楚沁微微脸红,她松懈得厉害。

    索性天黑,他们也看不见她脸红。

    楚沁那番话在肚里转悠好几圈,干脆一咬牙,看看周围:“队长,您家里还有人吗?”

    韩队长奇怪,摇头道:“你问这干啥。没人吧,这会儿都该在打谷场说话才是。”

    楚沁顿顿,微微俯身,低声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队长一听她这话就头疼,捂着脑袋:“那你还是别讲了。”

    楚沁板着脸:“我想讲。”

    村支书赶紧调解道:“楚沁你说吧。”

    楚沁再次低声,开门见山放出大招:“我觉得我们没必要那么老实,特别是在生死关头,完全可以另开几块地来种植地瓜。”

    话音刚落,韩队长和村支书皆是无语。两人仿佛被她这番话震住般,而后没忍住笑了,韩队长是被气笑的:“你明儿就认真瞧瞧吧,咱们村哪里还有地能种的,种了不还是得浇水施肥,最终和咱们现在地里的地瓜一样。”

    楚沁抿抿嘴叹气,但到底没放弃。指指黑夜里的山,悄悄道:“咱们村里又不止这些地,山里应当也能开出些地来吧。”

    这下子两人是悚然一惊了。

    韩队长急急忙忙看门外,瞪她:“你不要命啦,这事儿都敢想,还敢跟我说!”

    楚沁撇嘴:“要是不再开几片地来,命很可能也会没。我可听说了,今天村里有人家被借粮呢,短短一天就三户,也就是说有些村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地步。”

    村支书不解,又吸吸烟杆道:“你别哄我,咱们村谁家都会粮食不够,就你家不会。”

    他还算眼明心亮,楚沁过的啥日子哪里会猜不出来。

    瞧瞧她这……人高马大的,脸色红润,也不干瘦,看着就健康强壮。

    单纯的粮食堆不出来这样的身体,还得要有足够多的肉和鸡蛋。

    楚沁讪讪:“话不能这么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村支书哼笑:“你太滑头了,楚沁你大约是怕村里粮食不够吃,有人会盯上你家对不对?”

    韩队长从来都觉得在村支书和自己的管理下村里风气一向很好,没有刺头更没二流子,他更把村里声誉看得重。

    刚想反驳,却又想起张老大家被偷,秦江直言小贼肯定是自家村的人的话。

    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真丢人啊,这小贼被他扒出来他非得把他腿打骨折才行,他这神来一偷,搞得他现在都没底气了。

    楚沁没开口承认,但是表示默认。

    村支书和韩队长也能理解,甚至觉得楚沁的格局还挺大。

    就是吧,格局大,胆子也大。

    可谓是胆大包天了都,竟然能想出这种发现后就得被拉去劳改坐牢的主意来。

    片刻后,楚沁才笑笑道:“我反正觉得得搏一搏,关键时候冒点儿险并没有问题。”

    她继续说:“山里的地更肥,虽说远,加大种植时间,但是咱们村的山中水源还算丰富,不说每一座,反正许多山都有溪涧甚至小水潭对吧。再多吃点苦,种出来的地瓜不见得就会比村里种出来的少。最关键是,不用交。这些到时候就是救命粮,咱村的底牌粮。”

    韩队长和村支书依旧有点抗拒。

    楚沁也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村支书和韩队长是非常正派的人,想让他们接受,想必颇一番难度。

    但他们没强硬反驳,村支书更是凝眉,摩挲着烟杆道:“你想得有点简单,按照你这种说法,谁去山里开荒,谁去挑水,谁去种植,期间谁来管理最后谁来收地瓜,这些都是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人多嘴杂,事会不会透露出去,这要是透露出去了,那就真的完了。就算没透露出去,到时候怎么分呢?按照种植过程中出力分?还是按照工分来分?”

    楚沁:“我……”

    “等等,你且先听我说完。”村支书谆谆告戒,“我小时候在东家私塾里给少爷们干活,偶尔也会听私塾老师讲课。这么多年过去,新明县的地主没了,多数知识我都忘了,但有句话自打课堂上听后,我一直没忘。”

    楚沁定定地看着村支书。

    村支书的脸在朦胧的月色中有点模糊,可楚沁视力好,看得很清晰。

    他在回忆,在怀念,而后浑浊的眼睛竟然发出些许不注意就难以捕捉到的犀利光芒来,惹得楚沁不禁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

    “《易经》中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他声轻却有力,“意思就是,有些事慎且密,特别是这种咱们的事,你敢让全村的人参与,第二天村里就有人能去把你举报上去。

    不是谁都能认这个好的,有些人胆小,不敢干,又不想眼睁睁看其他人干,看其他人有粮食吃。好一点儿的,在开干之前就把你举报了,这没话说。

    心坏点的,等你干得差不多,地瓜要成熟时人家偷偷去挖,挖完反手跑去举报,不仅要让你吃牢饭还得让你吃闷亏。”

    楚沁心中微惊,脑袋嗡嗡的。

    说实话,她没想得这般全!

    村里果然不是只有她一个聪明人,人外有人的道理她还没彻底学会。

    村支书这种活了大半辈子的,经历的事儿多了去,哪里能比不上她呢!

    虽说,其实她心中的想法也并不是让村支书和韩队长大包大揽,而是想把能去山里种地瓜的消息,不,应该说是引子微微表达出去。

    而有心人自然会在山里种,这种时候他们才会因为自身利益瞒得死死的。就算在山里发现其他人,大概率也会默契相互瞒住。

    但经过村支书这般一说,楚沁深深觉得自己这法子也不行。

    万一有人不种,却察觉到别人在种咋办?

    她忘了一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她似的做到谨慎至极的。多数人就是普通人,哪里能瞒得住有心人呢。

    楚沁肩膀微垮,有点萎靡不振。

    所以她想安安生生度过这两年,就这么难的吗?

    村支书笑笑:“你也别太伤心,咱们其他的没办法却能够顾好眼前,只要把村里这些庄稼照顾好伺候好,明年怎么着也能撑过去。”

    楚沁心情颓丧,点点头。

    暂时也就只有这个办法。

    思及此,楚沁很快调解好心情,没过多久重新精神振奋意气风发起来。

    不行!村里的庄稼不能再这样下去。

    村里人都得把力气使出来,水不够就多挑几担,总能弥补雨不够的问题。

    韩队长在旁边静静听着,心中甚为感慨。为楚沁的熊心豹胆,也为村支书的思虑周全。

    他看楚沁脸色怔怔,也不知在想些啥,怕她钻牛角尖了,就道:“你别想着这事儿了,我准备过段时间就是安排人在村里巡逻。而且明儿就得和静水庄一起,开始安排人在岔路口守着,这事你看咋样。”

    楚沁回过神,思考片刻,点点头:“我觉得很有必要,这事我听人说过,村里其他人都蛮配合的,都觉得有必要。而且,我家旁边那条小路怕是也得看着。”

    韩队长瞪眼:“你算是提醒我了,确实得看着。”

    他如今做事也没从前那般优柔寡断了,颇是果决,当即和村支书商量巡逻人选。

    韩队长道:“巡逻大队长肯定是要秦江来,在岔路口和小路里巡逻的队员暂且有18人,分成两组,每次巡逻各路三人,平常轮流换班来守着,照样记工分。”

    楚沁好奇问:“村里呢,村里地方可大了,而且还是晚上巡逻。”

    村里其实是有点为难的,韩队长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保持原来的决定,道:“村里就是每家每户出一个人,义务巡逻,没有工分。”

    说完看着楚沁:“这样你倒是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