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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闲谈半夜里又开始下雪。起先只是雨夹雪,雪珠子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棂上,那低而细密的声音倒让人落入更深的梦里。

    好像也是下着大雪,红若不知怎的伏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她奔过去要抱起红若,一翻过身来,却是满脸血污的王复。又突然开始逃跑,也不知逃什么,拉着华煅,嘴里急急的叫:“大哥,你没事吧?”前方乍然腾起火焰,热浪扑到脸上,她不由别过头去,却眼瞥见了一个人,穿着雪白的僧袍,盘膝坐在火里。失声大叫,竟然就醒了。

    额头上的汗还是滚烫的,包括整个身体都是滚烫的。迟迟想挪一挪身子,却现毫无力道。脑袋虽然被枕着,还是沉得要压断脖子似的。她合上眼,张嘴想说话,喉咙极痛,干涩的不声。

    很快的就有清凉的水喂到唇边,她一气喝了好多。又昏昏沉沉的睡下去,隐约听见一个男子低沉和缓的声音在说些什么,嘴里又好像流进些极苦的液体,和梦境交织在一起,竟不知身在何方了。

    再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隐隐有犬吠,又有孩童嘻戏之声,再看看四周,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极简陋的屋里,不过摆了一张桌子还有两张椅子,但是床褥倒是极暖极软,火盆也烧的通红,心里不免诧异。正寻思着,见一四十多岁女子推门进来,穿的是粗布衣裳,那笑容极开朗温暖:“啊,姑娘你可醒了。”

    迟迟头痛欲裂,更不知为何自己会置身与如此陌生之地,心头不免起疑,勉强笑道:“我醒啦,谢谢大婶。”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才现自己声音又哑又涩。那中年女子叹了一声:“哎呀姑娘,你这烧的,嗓子都成这样了。”忙把她扶起来,喂她喝清水。这清水简直如甘霖一般,迟迟喝了好几口,听那女子道:“姑娘你就叫我张婶好了。你且先躺下,我给你熬了粥,好歹喝两口。药也煎上了。”

    迟迟见她要走,不由急,拉住她的衣摆:“张婶,我怎会在这里?”张婶笑道:“姑娘你就在这里放心养病吧。你哥哥叫你什么也别多想。”迟迟心中惊愕至极,脸上更不敢表露出来。她不过略动了动扯到肩头伤口,已是一头冷汗,再一运气,知道自己体内余毒未清,头晕目眩,只得躺回去,合上眼默默猜想。

    如此将养了两天,人虽然清醒了,身子仍虚弱至极不得下床。张婶见她着急,不免安慰:“姑娘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你这不是普通的热,大夫来看过,说姑娘最近心中郁结太多,闷在心里不得散,所以更加难以痊愈。你且耐心的呆在这里。”迟迟见她谈吐不俗,目光诚恳,也只得微笑点头。

    这张婶为人极好,大半个月对迟迟照顾得无微不至。晚上睡觉似乎也总进来看自己,手爱怜的抚过她的脸庞,即便在梦中迟迟也不由抓住她的手,叫的却是“爹”。隐约听见一男子低声笑,醒来后几乎疑心自己做梦。

    闲来时张婶会坐在一边纳鞋底,一边跟迟迟闲话家常,说说金州民俗。迟迟从未在乡野间居住过,听那些奇闻异事听得津津有味。心中庆幸,这张婶能说会道,为自己病中不知解了多少愁闷,这个假冒的哥哥倒也真挑对人了。

    说的最多的,自然是金州旧事。听得迟迟心中感叹:“都道这金州乃人间宝地,却原来是这番光景。”那日不知怎的说起张婶的外甥:“他姓朱,说起来也是我们这里响当当的人物,吃苦耐劳,年纪轻轻就因着淘金颇有资财。为人又极仗义,就算不是我外甥也要夸上一夸的。原和城中一罗姓人家的小姐订了亲,两人青梅竹马,自幼情投意合,眼见得就是好姻缘一桩。哪知道当年刺史白一川的侄子也看上了罗小姐,硬要罗家退亲。罗小姐如何肯依。朱雷儿知道这白显芳是惹不得的,总算他为人聪明伶俐,直接去了刺史那里打点。他出手豪阔,这事竟压了下来,两人也得成眷属。”

    迟迟原本担着颗心,听到此处放了下来,心想:若是平常说书,这罗小姐怎么着也要香消玉陨了,索性天可怜人,这真事到底不是那说书人胡掰的。

    却听张婶又道:“两人成亲后没多久,有日我那外甥媳妇突然哭着来我家,说是朱雷儿被官府抓了去。我一听可不急了,忙叫我家老头子去打听,却原来是刺史大人下了道令,要在朝廷一成的金税上再取一成。朱雷儿和其它几个淘金户去见了刺史,理论了两句,竟被打入大牢。姑娘你是不知道,这淘金可不容易,风吹日晒的,一分金一分血汗。朝廷收了一成金税,打铸买卖要通过官府,也要收取一成半的金为佣金。朝廷虽允许私人淘金,但到底不许私人买卖流通,需要卖给官府铸成官金,不得私自运出金州。官府趁机压价,只兑得寻常官金的一半银子。这盘剥来盘剥去,到手里也没剩多少,如今再加收一成,这日子可怎么过。这朱雷儿不过劝说了刺史大人几句,竟被关了大牢。我原想,再如从前一般打点些钱财吧,哪知那次竟处处碰壁。过了两日放出风来,说朱雷儿伙同其它散户私运官金出金州。这朱雷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等违法犯禁的事他怎么做的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些散户私运官金也不是秘密,不过这白刺史竟抓了我们朱雷儿定罪,那是极大的冤屈。我外甥媳妇眼泪都要哭干了,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也没把人救出来。”

    “我还记得那日是大风天,刺史大人在荫桐城中筑了高台,要审这几个散户。全城的百姓都去看了。我也扶着我那外甥媳妇站在下面,我一眼瞧见那个白显芳也站在台上,心里那个恨啊,呸了好几声。朱雷儿被带了上去,他早就怕了,还敢理论什么,一上去就认罪。我松了口气,这等当众服软,想来刺史大人也不会多计较,顶多在大牢里多关上些时日,哪怕是五年十年,也众人默然不语。迟迟定定的望着这张婶,一手却不由到腰间去摸冷虹剑,却摸了个空,心头一灰,作声不得。

    张婶望了她一眼,微微的一笑:“那是个大风天。我记得刮起叶子啊纸片儿啊沙土啊,眯在人眼睛里,叫人一直流泪那。我就被摁在台上,看着他们活活打死了我外甥和外甥媳妇儿。”

    迟迟伸手握住她的手,簌簌落下泪来。张婶拍了拍她的手:“后来叛乱的时候日子比这又是另一番苦。那帮叛军起先是跟我们一般的淘金户,也是被压迫的狠了才不顾身家性命去博一博的,怎知到了后面他们自己也打起来,又逼着我们交金子交粮食,竟不比那白一川好多少。唉,姑娘,你别哭啦,我也是老糊涂了,怎能跟你病中之人说这些。不说啦不说啦,我给你端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