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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远处的山峦与原野被浓稠的夜色笼罩。城下有火光亮起,而更多的,是战甲与兵器上反射的冷光。出奇的寂静,只听见马儿偶尔不耐移动的蹄声。刹那间,华煅有种错觉,自己正置身于夜之汪洋的一座孤岛上,四周的海水暗藏汹涌,随时会有灭顶之灾。

    “来得竟这样快。”他喃喃道。

    至今都不知道,为何叛军会在未攻占素央之前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泊岩。一支由水道潜来,叶忠早有准备,重兵把守素岩河口,与叛军骤然狭路相逢,倒没吃了大亏。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无人注意到叛军主力自横断岭悄然到达,待醒悟过来,合围之势已成。泊岩守军已损失近千人马,才勉强退入城中,关起城门。

    泊岩所在地势开阔,周围河流密布,原是胡姜热闹繁华的商贸重镇。因为土脉颇疏,壕沟修得极浅,原本觉得不打紧,哪想到有一日战火会烧到此处。叶忠这两个月来加紧着人深挖壕沟,然而连下了几场暴雨,耽搁了进度,后来又因难民之事缺了人手,竟顾此失彼,此刻站在城头看着那深浅不一的护城壕和更前方断断续续的陷马坑,心中不免大悔。他乃文官出身,泊岩又没有几个得力武将,富庶的日子过得久了,城防更是不堪一击。所幸地势较高,水攻不易,省了许多计较。而匆忙中倒也还没忘了布下铁菱角和蒺藜。

    “依你看,敌方有多少兵马?”华煅在一旁问道。“禀大人,约摸三万余人。”

    华煅扬眉:“三万余人,竟能毫无预警的抵达泊岩?”叶忠冷汗涔涔而下,仍硬着头皮答道:“前方横断岭,山势险要,原本极难通过,只有传说山腹中有一条秘道,乃千年前我朝大将为了攻下盛产金矿的金州所秘密修成,原来竟是真的。”他擦了把冷汗,又道,“却不知为何叛军会如何得知,潜伏而来。”

    华煅不语,看着前方。虽然不真切,也隐约瞧见轒轀,木幔,炮车和云梯正源源不断的从横断岭中向泊岩推进,叛军分明有备而来,部署充分且周密。再看看敌军队形整齐,进退有度,如何会是传说中的乌合之众?

    叶忠失职固然不假,但是胡姜重兵尽数集结于前方素央一带阻击叛军,这许多时日,居然无人传讯,警告泊岩叛军动向。究竟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疑虑惊恐如瘟疫一般在泊岩守军与百姓当中迅蔓延。

    华煅默默估算,泊岩守军约摸一万余人,加上来不及逃离的百姓,也不过两万五千人,以此兵力抵挡叛军,实为以卵击石。叶忠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苍白,神色却愈坚定:“大人,我再去巡视一番。”

    不多时,叶忠之侄叶信走上城头,低声禀报:“大人,对方人马夤夜进犯,必定疲劳。黎明之时最为懈怠困倦,我已经布置下去,自西门主动出兵,掩护大人离开。”华煅似乎没有听到,只是俯视下去,眉间泛起淡淡倦意,过了一会方叹道:“泊岩若失,松城危急。朝廷二十万平乱大军,竟毫无斩获节节败退。”叶信听了,心中大为不满,堂堂朝廷重臣,竟在此时做此颓唐之叹,打击士气。幸好城头将士都离得较远,只有极少几个听到。

    他想了想,方重重的道:“即使如此,泊岩定当死战到底。”

    华煅正眼都不看他,微笑道:“若我下令弃城,命你率军突围,退到松城备战又如何?”

    叶信闻言,打了激灵,不由跪下:“大人,泊岩城百姓又当如何?近万条性命,岂可弃之不顾?”

    夜色中华煅一双眼眸灼灼的逼压过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叶信却越想越惊,不由愤然起身道:“大人,你只是奉旨赈灾,并无权可以插手泊岩军事,恕我无法从命。”说话间,他身后的兵士沉默但是迅的围拢过来,他们都有家人在泊岩,不待叶信话,就自的围住华煅,身上兵器相碰,出铿锵之声。而带刀已经冷笑一声,抽出了流火刀,奇异的刀光如熊熊火焰一般。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华煅突然一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知道你不会听命于我。下去罢,泊岩之事,不必再向我禀报。”叶信抬头看着他平静如水的面容,鄙夷的冷笑道:“大人,保重。”而后愤然离去。华煅摩挲着女墙粗糙的石块,露出嘲讽的笑容。

    月已西沉,褪淡成一弯惨白。候至不知何时到来,在他后面低声道:“喂,马车已经备好了,时机一到,咱们就冲出去。”

    “我几时说要带你走?”

    “不要忘了,十日之期还未满。”候至不以为忤,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往城下看去,半晌后幽幽的道,“可惜,我最多只能救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