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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何冲安排赵靖所居住的院落,正是郡守府最好的听潮园,临湖而建,景色极佳。尤其月圆之时,更是赏月的绝妙之地。

    那一夜还未到十五,赵靖却颇有兴致,命人拿了几壶酒,与米政一起坐在亭中对酌。

    亭子所处地势甚高,视野开阔。左右伺候的人退了下去,米政方笑道:“可便宜了老夫,听说马大人藏的酒都是极品。”赵靖哈哈一笑,将酒壶推到他面前。原来赵靖平时从不饮酒,只有统军作战的时候为鼓士气才与众将痛饮。这番假意安排,不过是避开郡守府众多耳目罢了。

    “郡守大人这次吓得真不轻,决不可能是假装。”米政饮了一杯之后慢悠悠的进入正题。

    赵靖毫不惊讶,只是调侃般笑道:“何至于此?”

    “从他手上的老茧可以推断,他从前必定练过剑。至于武功深浅,只有将军您自己才试得出了。”米政接着道。

    “你施针之时有没有看过他左臂内侧?”

    “大人只脱了一半衣服,我也不好勉强。”

    赵靖站起来,凭栏眺望,神态甚是悠闲。倒是米政问道:“要不要派人保护?”赵靖一笑:“我是来调查宋湘刘春月的案子,并非来保护郡守大人。郡守府高手众多,何须你**心。”

    他深黑的眼眸沉静无波,米政立刻醒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悠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子若此,幸甚。”幸甚两字里包含着多少复杂的情绪,竟要今日才体会得出来。

    赵靖转头微笑:“先生的酒凉了。”说着亲自从炉上倒了热水替米政温上酒。却听见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婉转清雅,令人悠然神往。米政听了半晌,赞道:“红若姑娘的箫真是越吹越好了。”赵靖沉吟片刻,起身道:“我过去瞧瞧。”

    他顺着箫声一路缓缓走过去,只听那曲调先是低回婉转,而后渐渐升高,激越中偏带着一股排解不去的郁结压抑之意,两股力量互相牵制,本来一朗阔清旷的出塞明月,被她吹得暗涌流动,不由暗自皱眉。

    箫声越来越近,他见到红若独自坐在水榭前,对着一池幽光,脸上神情看不真切。他走过去,红若听到脚步声,并未抬头,只是停止了吹奏,将箫放到身边的石块上,低声道:“是我吵的将军睡不着么?”

    “姑娘的箫声妙绝天下,即使赵靖是个粗人,也深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红若抬起脸来,展颜微笑,脸上有种温润的光泽,那是全心全意的喜悦和信赖。

    “姑娘可是为了郡守大人的病情而烦恼?”赵靖温和的问。

    红若凝视着他,笑容仍在,眼眸里却涌起凄伤之情:“我知道伯父这次的病非比寻常,他一直睡不好,康复得就更加慢。红若只恨自己无法为伯父分担。”

    “姑娘如此悉心照顾,已是尽心。不过,喝了米大人的药,仍是睡不安稳么?”

    红若站起身,仰望天上半枚月亮:“好是好些了,不过仍然不能听到任何响动,什么茶盏相碰之声,水盆触地之声,都会让他烦躁好久,方才才睡着。”

    赵靖暗暗一笑,这些声音都颇清脆,与琵琶声有些类似,难怪马原会害怕。

    问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赵靖点头:“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红若恍若未闻,幽幽的问:“将军,你说这世间真的有鬼么?”赵靖微笑:“我是从来不信的。纵有恶鬼,也逃不过我手中这把剑。”

    红若轻叹:“要是我有将军半分本事就好了,可惜我身为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说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月祝祷:“求上苍垂怜,保佑我伯父早日康复。若有恶鬼怨灵相缠,红若愿为伯父顶受一切。”

    赵靖见她说得诚挚,心中不免一软。红若祝祷完毕,放下手来,长长得呼了口气,象是卸下心头一事,轻松了几分,转头正要对赵靖说句什么,脚下踩到青苔,登时向池中跌去。

    赵靖一惊,立刻跃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臂往回一带,顺势扶住她的腰,后退两步,站得稳了,方问道:“姑娘没有受惊吧?”

    红若自他怀中抬起头,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大为羞涩,脸涨得通红,又窘又惊,猛地把他推开,又觉自己行止太过无礼,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夜风暗送,一股极微妙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涌动,赵靖不用看也可以想象红若此刻含羞带怯,如芙蓉带露的样子,心中怜惜,低低的咳嗽一声,欲出言劝慰,突然止住。红若望到他眼睛里去,见一丝奇异的情绪不经意流露,转瞬即逝,正讶异时,见他拱了拱手道:“赵某先走一步,姑娘保重。”转身离去。

    赵靖一路回去一路暗自心惊,方才情形正是旖旎,自己却为何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不安?他猛地收住脚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迟迟出事了?”也顾不得掩饰行踪,即刻命人牵马过来。那小厮刚把马拉出马厩,还没来得及牵到他面前,眼前就一花,原来他已经跃到马鞍上,双腿一夹,打马狂奔。

    夜已经深了,客栈周围一片安静。赵靖翻身下马,并没有立刻进去,黑暗里已经有人走出来:“将军。”赵靖沉声问:“骆姑娘呢?”那人恭敬答道:“早就歇息了。”

    赵靖稍觉心安,又问:“今天她做了什么?”

    “骆姑娘整日都在寻访柔木城的乐师,似乎并无收获。”

    赵靖一时踌躇,迟迟奔波一整天,一定是累了,本想悄悄上去看看她,但是她极为警觉,只怕还未靠近窗户冷虹剑就已经在那里等候。他历来果断,此刻倒有些拿不定主意。

    却见手下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后,露出极为吃惊的样子,赵靖猛地转过身去,只见迟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却又好像没有看见自己,眼神茫然而散乱,脸色苍白,簪斜斜的插着,一把长如瀑布般披散下来。

    赵靖大骇,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冰凉。“迟迟,迟迟。”他不敢摇晃她,只能焦急的低声呼唤,伸手替她把腮边的丝别到耳后,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脸庞,那温度令他前所未有的惊惧。

    “我见到他了。”她突然幽幽的开口。

    赵靖一凛,低头打量,见她并无受伤的迹象,松了一口气,将她揽入怀中,用双臂紧紧搂住。

    “你慢慢说。”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迟迟闭上眼睛,赵靖坚实而宽厚的怀抱似有某种镇定的力量,她梦呓一般开始回忆:“我今天去找全城的乐师,问他们是否知道那古怪的曲调。”

    “嗯,这个我知道。”赵靖的唇轻轻触到她的秀。

    “但是没有一个人认出那曲子是什么。我正要放弃的时候,却听见街边有人在拉胡琴,原来是一个瞎了眼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