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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鲜为人知的秘密

    田紫兰挺着大肚子来到珠江堤岸边,随丈夫王忠诚在打工的工地附近找到一个池塘边一处人家废弃的破旧屋子,修缮了一下,暂时安下身来。丈夫不分白天黑夜地外出打工,跟随她姐夫阿孝做地面工,帮工厂里搞维修建筑,不辞辛苦地挣些血汗钱。

    田紫兰忧心忡忡,既为这还未出世的第二个孩儿担心,又怕自己被外人发现,传到家乡,让人给通风报信,被乡镇干部抓去罚款引产或结扎那就不得了了。为了要生下个儿子,她甘愿冒风险,未等大女儿满四岁,没有办《二胎生育证》就躲到外面来计划外怀孕生育。她也知道这么做违反了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是犯法的,不对的,可生儿子要紧,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困在家里再生个女儿让别人押着赶着去做绝育手术不成?那到时候丈夫和她家族里的人就会埋怨自己,弄不好他还会提出离婚或在外面找别的女人,哪怕“借肚子”也想生个儿子。丈夫既然这么说过,也就有可能会那么去做。

    幸好孩子临出生了,也没被任何外人察觉。临盆生产的时候,王忠诚还在外面干活,田紫兰也不能到医院去,就只能在小棚屋里让孩子降临。她在池塘边栽种的丝瓜藤爬满了棚屋顶,开出了金灿灿的丝瓜花,在碧绿的藤田间,在明媚的阳光映照下,展露出勃勃的生机,呈现出别样的美丽。

    还好,孩子顺利地出世了,田紫兰也平安无事。但这个女孩的来临,并未给王忠诚夫妇带来任何的喜悦,反而更带来生存的压力与物质、精神上的双重负担。田紫兰因这女孩的拖累不能出去干活挣钱。又是一个女婴,她感到真晦气,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呆在小屋子里。她有时想把这女婴放出去扔弃在街头,可躲在暗处许久都没有人来带走。她只好自己抱回家来。王忠诚也并不爱惜这娃娃,给她取名叫王露珠。还未满月,王忠诚就给妻子找了一份工作——在陶瓷厂生产车间里钉木板。他们想尽快积聚更多的钱,以便将来再生个儿子。

    每天早晨,田紫兰给王露珠喂了奶就得出来干活儿,把她放在地面的纸板上,任其自生自灭,睡着也好,还是滚爬拉撒,都只能听凭她自身的造化了。直到中午,田紫兰才能回来照看孩子。有时累了烦了,田紫兰还恨不得这讨厌的孩子自个儿死掉算了。她甚至想丢到珠江里去喂鱼,可那样做太缺乏人性了,自己的良心将会遭受一辈子的谴责,不过那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罢了。

    孩子有八个月了,会自己在地上爬动了。田紫兰把她放到池塘边的空地上,就回屋做饭菜去了。她心里忐忑不安,充满了矛盾与负疚感。她既不愿孩子自个儿掉进塘里去窒息身亡,可又期待“扑通”而响的声音。精明的王忠诚给这孩子买了一份保险,至于小女儿王露珠是死是活,他看得很淡,不太怎么放在心上。

    “扑通”,屋外传来清脆的响声,田紫兰心里一惊,猛地揪紧了。她恐惧地钻出屋来,原来是一只大青蛙跳进水里去了。王露珠惊恐地望着池塘的水面,像在看稀奇似的,并不可能朝那危险的地方靠近。小家伙有着天然的自我保护功能,并不想尽早离开这个洒满金色阳光开满鲜花的世界。

    田紫兰含泪抱住了可怜的孩子,见她张着嘴,似乎想学说话,想叫妈妈。可她还太小,太稚嫩,还没有长牙,叫不出声来。后来,由于长期营养不良,缺乏精心的照顾细腻的呵护,在这热得像蒸笼似的小棚屋里,小家伙感冒发烧患了严重的肺炎,可她又不会说话,两个父母忙于外出挣钱,根本没发现孩子的病情。待到田紫兰中午返回来,幼小的王露珠早已经一身冰凉,停止了呼吸。临死她还张大嘴巴,睁大眼睛,仿佛落水的孩童在向别人呼救,极不情愿离开这尽管缺乏温暖关爱与欢乐却依然有生活的希望和乐趣的人世间。还不到一岁的孩子就像朝露一见阳光就给蒸得融化了,消逝了,她还来不及甜甜地叫一声“妈妈”。

    田紫兰抱着夭折的小女儿的尸体痛哭了一会儿:“可怜的露珠,我的女儿呀!爸妈对不起你!你死得太凄惨了!我们造了孽,你命不好,投错了胎,别怨父母无情无义,我们也是被逼得没法呀!妈妈也实在不甘心你成‘短命鬼’啊!请你原谅我们所有的错失,你投胎转世,去一户好人家吧!”

    王忠诚回来,并不难过,只是一脸漠然。他急于领到保险金,抱着孩子赶赴医院,然后打电话报告保险公司。他得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心里稍许感到一丝宽慰。

    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王忠诚和田紫兰把王露珠的小尸体装进尼龙包里,扛到珠江堤岸,在涌起波涛的江边挖坑掩埋了。一旦涨洪水,那儿就会被汹涌的浪涛吞没、冲走……

    田紫兰内心里一度自责、不安,好像自己犯下了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行。直到过年了,她和王忠诚离开了那小棚屋,回了家乡,心里的阴影才慢慢地被时光的河流冲淡、消逝。

    春节期间,阿蓉来到娘家斗牛山村,给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拜年。大哥田幸福和大姐田红梅疼爱的满妹子田荣蓉明显瘦削多了,便说:“小妹子,听说你快要做妈妈了,怎么你的孩子呢?”

    母亲帮她解了围:“别提了,阿红一家人要把怀了六个月的女娃打掉,差一点把你小妹子的命都给弄丢了,还好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保佑了她。”

    大哥田幸福一听,也着实替小妹捏了一把汗:“我们真后悔把小妹嫁给一个城里的富家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找个穷一点的家庭好过日子些,真后悔啊!”

    田荣蓉说:“这也不能全都怪你们呀!大家本来一心想让我找个条件好点的,嫁个富裕人家,过好这辈子今后的生活。谁知我的命也苦啊!哎,别提伤心事了,还是说说你们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吧?”

    大哥说:“我跟你嫂嫂在外面做事工钱很少,每个月才五、六百元,还不够自己一家人开销呢!一来我们缺文化,厂里公司也不要我们,只能靠在外面做点苦工,靠卖力气出血汗挣点钱实在不容易;二来我开摩托车搞出租现在不许进城市中心繁华路段,有时还拦车查处罚款。因为那边治安抓得紧。母亲就靠你多回家看看,我们在千里路之外也担心下来,全靠你经常照管了。”

    田荣蓉说:“大哥,姐姐,你们别这样说,孩子们和母亲在家里有我照应,你们别担心,你们就只管在外面安心工作吧!”

    姐姐说:“小妹呀,我们不在家,你在婆家要好好对待你婆婆,什么事都得忍,处理好婆媳关系很重要。毕竟人家比我们富有,有些事和我穷人家是不同的。”

    田荣蓉说:“我在他家有些看不惯,他嫂嫂每天就知道玩麻将,家里来客人了,总是我劳心费神,累着我也就算了,不料我辛辛苦苦把菜做好,叫她们吃饭了,甚至我还帮她们打饭,她还口口声声说‘这菜不合胃口,那菜不好吃;这饭太干了,那饭又太湿……’说这说那的,你说烦不烦啊?”

    “真是的,他嫂嫂也太不通情理了嘛!”姐姐都感到气愤了。

    “可我觉得那些饭菜都好吃,他嫂嫂取笑我像一头猪,很能吃,非常打粗。”田荣蓉陷入了回忆中去。“我忘不了我们家过去贫穷的生活,以前去山上采些又苦又涩的野菜来吃,我都觉得味道鲜美;可现在虽然在大户人家吃好的东西,反而觉得没胃口,日子过得好苦,不是个滋味。他哥哥跑饲料、豆子生意发了财,在街上买了两个门面,有钱了便自以为了不起,高人一等似的。”

    大姐姐说:“是呀!像你大姐夫,他现在是个建筑包工头了,运气好,赚了不少钱,可他身上有几个钱了,人也变了,整天上茶楼进酒店宾馆花天酒地,甚至连晚上也很少回家,还天天跟我吵架,说我没有跟他生个儿子,全都是女孩,真是气得人哭,他忘了自己怎样才有今天这么大的出息;那时我和你姐夫在外打工,有一位村长找到我说,他们村里有个80多岁的老太婆,身体瘫痪了,身边又没有儿女,孤身一人,他看我这人心地善良,是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不嫌脏,不怕累,不怕麻烦,便叫我照顾那老太太。我爽快地答应了,帮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老太婆擦背洗澡,干这干那。我一直料理那老人直到她去世,可能是我的德行感动了她老人家,她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钱,后来村长叫你姐夫到村子里头的工厂里承包工程,我把那笔钱交给你姐夫做头本,他的生意业务才滚雪球似的越做越大,就这样,他才有今天。谁知他把以前我跟他所受的苦难全都忘了,竟在外面沾花惹草,和别的女人好,还老说我没和他生个男孩。你说生男生女全在于女人吗?女人只是一块田地,他男人撒播什么种子就结什么果嘛!你说我冤不冤啊?”

    田荣蓉说:“姐姐,看开一点,现在这世道不同了,成花花世界了。古代封建社会有钱可以娶几个老婆,有的人没钱一个老婆也没有,只能一辈子打光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一脉无后。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可以买官当,买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啊!没钱事事不成,活着真受窝囊气。远的不说,就拿我们家和孙发财家的事情来说吧,他家祖上仗着有钱有势胡作非为,胆大包天。他们现在还很猖狂,上次孙发财为了跟我们家争地盘,还气焰嚣张地把母亲打伤了。报告了派出所,警察反而还把母亲抓去。他家孙发财请他们去酒店吃饭,还送礼送红包,买通派出所所长,帮他家说话。这世界穷人家的儿女难为人呀!”

    大姐姐说:“小妹,阿红不是也想搞个官当当吗?”

    田荣蓉说:“姐姐,要当官,可难办呀!一来要有背景,有后台,有关系网和门路;二来还得有钱,逢年过节生日喜事请客送礼等等,都得花钱打点铺路;三来要有真本事,要立功劳,要会抓机遇,拍马屁。”

    大姐姐说:“你婆家不是有钱吗?加上阿红又有才能,应该不成问题吧?”

    田荣蓉说:“可他家没有背景,谁稀罕你的钱呢?”

    大姐姐说:“原来想当官还这么难呀!”

    “姐姐,你不知道,他家虽然有钱,可没有给我们一分钱,连阿红和我结婚时,来上门的彩礼都是阿红向学校里支借来的,等于是寅吃卯粮,今天透支了明天的钱。”

    “那现在阿红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在小镇上的完全小学当个教书匠呗!有空他就喜欢写写文章,有时写写小说,可每次拿出去投稿要么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要么只能收到人家报刊杂志社出版说十分客气地拒绝采用的通知单。我总在想:难道想发表一部小说作品,也要靠关系吗?”

    这时,站在田荣蓉身旁的侄儿田启明插嘴道:“四姑,你刚才的最后一句话说错了!我不相信国家正规的报刊杂志社出版社的编辑会有眼无珠,按理说绝对应该是公正的,是光明的,只可能是四姑爷写得还不够好,没有吸引人,打动人心,所以人家才没有给他发表或者出版的机会。”田启明已经长得高过田荣蓉的肩膀了,上学读了几年书,增长了不少见识,说起话来似乎也不无思想道理。

    可大姐田紫兰却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你这么相信国家的杂志社出版社是公正的,那你长大后也写一部小说出一本书证明给我们瞧瞧,看谁又会跟你出版?”

    田启明人小志气大:“姑姑,你们等着,将来我一定写出一本小说给你们看,一定要出人头地,这就是我对出版社的信任。”

    虽然田启明一直跟随四姑在家乡农村里长大,还显得幼稚天真,但是他从书本中也学到了不少知识,从社会生活中也看到过不少事物。他始终觉得世间自有公道,出版社报刊杂志社理应是讲真才实学的单位。他始终相信编辑等工作人员绝对是公正的。

    田幸福在村子里溜达的时候遇见了孙发财。孙发财没话找话,跟他搭上了腔:“阿福,你想不想发财呀?”

    “这还用问吗?谁不想发财呀?”

    “那跟我一起干怎么样?”

    “干嘛?”

    孙发财小声地附在他耳边,嘴里蹦出了一个:“偷!”

    声音虽然轻得像蚊子嗡嗡的叫声,但田幸福的心里还是猛地一惊,跟耳畔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似的。他盯着面前这个比他更矮小比他更瘦的男子,像看陌生人似的,觉得孙发财是那么渺小卑琐,简直是可怜虫。

    田幸福心里感到震惊,说道:“我不去,以前我爷爷就上过你家爷爷的当了。”

    孙发财说:“你不去,现在村里人还不是都说你做过贼,是个小偷来的,不如真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也许你家会有翻身的机会。你看你现在那么多孩子,又要吃要穿,还要供他们读书,你母亲还有时生病,各种消费你支撑得住吗?况且你如果不去,我就叫阿红和你小妹离婚。你别忘了他们俩是我牵线搭桥做的媒。你如果不想你小妹失去丈夫的话,最好跟我去。”

    田幸福说:“我才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你以为我还会像我爷爷当年一样糊涂吗?告诉你孙发财,不管你怎么说,都别再想打我家的主意,我家再穷也会穷得有骨气,不像你家虽然富有,但那些来路不正的肮脏钱我并不稀罕。古话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富也富不过三代,穷也穷不过三代。我相信,说不定哪一天我家会比你家强。”

    孙发财说:“你太天真了,你还信这一套。我告诉你吧!没钱的话,谁也看不起你。”

    田幸福发泄内心的不满道:“你害得我坐了七年牢,村里的东西明明是你偷的,你却嫁祸于人,设法陷害我。这就是你这有钱人家所做的一切鬼把戏,我早已看穿你卑鄙的真面目了!”

    田幸福说完转身走了。他回到家,还气鼓鼓的。母亲问他道:“阿福,你刚才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