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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米斯特杨拖着从马背上卸下的行李风尘仆仆的走进来。我拖着身子不大方便,苏幕焉和魏如玠连忙上前帮忙托行李。我特别注意了米斯特杨的神色,他依旧是那样面无表情,好像没有一点儿喜怒哀乐。于是等他手中空闲下来,我忍不住上前小声道:“米斯特杨这么久才回来,可曾想要见一些人?”

    米斯特杨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我善意的小了,他的眼神里果然闪烁了一下。于是我乘机添一把火,连忙接着道:“米斯特杨有所不知,您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咱们可想到了你的好。当初如玠有伤在身的时候,家里的大小事情可不都是您一手担起来的?您一去就是二三十天,有些人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没事儿就在外头东张西望,恨不得直接坐在村口那口井边上等着的了!这些日子下来,她脖子都长长了不少……”

    米斯特杨面露我从未见过的慌张神色,他张了张嘴,试探道:“……真的?”

    “可不是真的!”我捅了捅他的胳膊,“人家就在里屋等着呢,指不定又哭了,你还不快去瞧瞧,安慰安慰?”

    米斯特杨史无前例的没有责备我的“语气不善”,竟然自顾自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神色凝重的就顺着我的话往里走去。

    见他宽大的黑灰色袍子的一角消失在屋门口,这边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然而笑声却被突然放在屋门口的水桶打断,我们不约而同的朝外望去,只见冯尚兮穿着一身土色的衣服,袖子高高卷起,不声不响的将满当当的两桶水挑了回来,熟练地卸下扁担,放到门后,微微气喘的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亚麻色的柔软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的附着在额边,一弯腰,那宽大的衣领便让锁骨若隐若现,我不由在心底叹息,即便是沦落至此,他浑身上下的妖娆贵气却依旧不减半分。

    他忙着他的,好像我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与他无关。等他忙完了这些零碎的活儿,他一定又要去练剑去了,谁也不能打搅他。然而他那面无表情的漠然神色在看到屋里多出来的那个人的时候,还是出现了松动。

    苏幕焉淡淡的笑着,只是这么看着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冯尚兮在我们面前站定,但似乎并没有将我与魏如玠归入他的视野中。他惊愕而又严肃的盯着苏幕焉看了许久,嘴角终于扬起一抹弧度,拱手道:“许久不见啊,……苏大人。”

    苏幕焉伸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慵懒的笑道:“少来,叫我穆焉。几年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冯尚兮眯了眯眼:“你不会是奉了你主子的派遣来取我性命吧?我‘潜逃’至此,被某些小人向你们主子告发了?”

    “世子,你……”我打断他的话,“你这话可就冤枉他了。”

    冯尚兮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等着苏幕焉的答案。

    苏幕焉满不在乎的笑了:“你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一来,现在住在大邺宫的那个人,他不是我的主子。我苏幕焉来去自由,除了报答先帝的救命之恩,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差遣,二来,那个人是否知晓你的行踪,说实话我不知道。然而,如果他要派遣谁来取你性命,断不会派我来的。”

    这两人说来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想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他俩可以说是情同手足都不为过,现在一见面,火药味就浓了起来,而我甚至不知道怎样在他们之间说好话—对于男人的友情,我的了解实在是不够真切。

    冯尚兮挑了挑眉:“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苏幕焉噗嗤一声笑了:“纵然你换了身打扮,换了身份,换了立场,可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年那个你。我苏幕焉交过的朋友,不是那么容易变的。”

    冯尚兮的表情终于稍见缓和:“今儿晚上咱们喝一杯。”说着提起一个水桶,眼神却依旧停留在苏幕焉脸上。

    “一言为定。”苏幕焉话音刚落,冯尚兮便吹着口哨径直走向后院的水缸倒水去了。

    ……

    苏幕焉在这儿显然不能多做停留。随他一起逃离皇宫的慕容秋主动要求留在镇上,没有下到木扎屯来,慕容秋身手很好,苏幕焉也就没有多做担忧。然而他离开的当日南宫韶和便可以发现他已经暗中逃走,定然会悄悄发动大量人手来搜寻苏幕焉的下落——毕竟南宫韶和练习夜溟决那种蚕食身体的武功,是离不开苏幕焉的医术的。

    正月十六,魏如玠同苏幕焉一齐上路,前往西方投靠其父镇北侯,并会在准备完毕后尽快南下讨伐南宫韶和。魏如玠示意冯尚兮与他一起去,并承诺可以顺便替他报仇。苏幕焉表示赞成,虽然冯尚兮同意了,但他还是当着魏如玠的面儿说:“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魏如玠微微一笑:“我是真的对世子大人放得下心,但是我放心不下我家那女人,我知道她的德行,怕她反倒会对你下手。”冯尚兮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但笑不语。临行前,我以茶代酒替他们践行。望着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渐渐隐去,消失在地平线,我忽而有种满足的感觉,竟然没有一丝伤感。

    正月二十二,说来有些不敢相信,但是秀贤的确和塔莫里订立亲,是族长的挚交好友、木扎屯德高望重的长老当着全村人的面儿主持的定亲礼。十三娘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米斯特杨依旧冷着一张老脸,可她居然破天荒的拍了拍十三娘的背以示安慰。

    二月二,魏如玠的信上说兵力充足,训练有素,一切都好。

    二月十三,苏幕焉的信上说孔夏手下的精锐部队已与他们会使,领头的是王培,已升至归德大将军,但可惜的是孔夏并没有出现。

    二月二十九,闰年,我在信上让魏如玠启程去长安的路上先往东来一趟木扎屯骂我想见他一面。

    三月二十,魏如玠的回信终于到来,他让我趁着身子还算方便随慕容秋去洛阳一个叫奎店的镇子。他说他很忙,就不回来了,奎店那里有他早年置下的一方宅子,不大,但是风水很好,离洛阳城很近,请有经验的产婆也比较容易放心。他说他知道我在科尔沁杵在十三娘与米斯特杨中间心里头有些酸,他也知道我不可能去族长家打搅已经刚刚嫁人的秀贤——他还保证在孩子出生之前他会回到我身边,所以现在要抓紧所有的时间。

    慕容秋是个好性子的女子,她住在镇上,时不时来一趟木扎屯,都会给我们带些常用的东西。如果有她在我身边,魏如玠也能放心。

    三月二十九,我抵达洛阳。可能这回当真是水土不服了,我在床上躺了几日,才静下心来好好打量魏如玠在洛阳置的这所宅子。如他所说,这宅子依山傍水,的确风水甚好。然而却不若他欣赏说的那般“小”,正门三进,在庶民的宅子里也算是大户了。真正令我吃惊的确是园子里的布置,虽说规模不大马达的确是按照当初和沁宫的结构布置的。屋子里靠窗的案几上还摆着一架擦得干干净净就的筝。魏如玠当年下重金派一帮下人守了这宅子数年。至今依旧仿佛一直有人住着一般,丝毫不显冷清。宅子的下人们也够我与慕容秋两个支使了。

    收到魏如玠的信,他们已经在去长安的路上了。

    我站在那架筝钱,伸手缓缓拂过琴弦,脑海中就仿佛滑过当年他在书院里的琴声潺潺。我伸手打开正对着的窗户,却愕然发觉这窗外面朝的,竟是满园粉色的樱花,在这春日里,开得艳呢。

    府上的管家告诉我,这些樱花,都是当年老爷刚到这里的时候布置的。整个院子里其他的草木都是吩咐他们这些下人们张罗的,唯有这樱花,都是老爷一个人亲自种下的。——他说老爷那时候身受重伤,刚刚清醒,都不能下地走路,却在樱花的事情上颇为执拗。管家说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终于知道魏如玠为什么不愿意顺便去趟科尔沁,反倒让我来这里了。他怕我见他一面,就再也不舍得让他去长安替我冒那个险了。

    我忽而微微笑了,满目的樱花别样绚烂。深吸一口气,仿佛有细密的樱花铺陈在心底,颇为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