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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黑一白三骑飞马到了长安城安化门前的时候,有人打了声长长的哈欠。

    “为师真是想不出你又做了个什么梦,骑了大半日的马还困成这样。”

    白衣少年睡眼朦胧:“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做了梦,就像我当初捡了燕歌的时候那般,可能见了人就知道了。”

    骑马在最后的小少年穿着黑色短打,有一双极显眼的蓝色眼睛。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长安城的城门,笑眯眯地说:“师父,等参加完了阿茵的订婚礼,咱们就去西北吧,我想去玉门关看看。”

    一身青袍之人看着仿佛是个男子,一说话略有低哑,却是女子的嗓音:“让你阿父知道怕不是要与我打三天三夜?带你去南吴已经极险了。”

    白衣少年嘻嘻一笑,毫不在乎的模样:“没关系啊师父,你不想打,只管让我阿父来与我打。”

    午后天光微斜,照着少年明丽摄人的脸庞,令人不敢逼视。

    青袍人摸了摸鼻子:

    “这话你别与你阿父说。”

    过了片刻,她又叮嘱自己的徒弟:

    “回去先将剑放着再与你阿父说话。”

    少年“哦”了一声。

    青袍人心下叹息,心中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两代国公,挺好一个世家出身的小娘子,跟自己走南闯北,不仅没有修身养性以剑炼心,反倒多了许多匪气,穿着白衣看似仙气飘飘,睥睨之间却又煞气十足。

    是了,小娘子,这一身白衣骑马进城的翩翩少年郎其实是个女儿家。

    长安城门处向来是游侠儿和帮闲的聚集之地,看见有好马入城纷纷探头去看,看见了那张骄阳初升的面庞,就有人愣住了。

    片刻后,人群中一声大吼:“是卫二回来了!快去传信!”

    吼完就要跑,却已经是双脚离地,用人用剑鞘挑起了他的后襟。

    “我家中最近有事,你们都小心些,可知道?”

    说完,白衣少年郎将人好好送回到了地上。

    镶着宝石金珠的剑鞘回到了她的腰间。

    一众游侠儿在长安城中以武犯禁经年,今日实在是老实得不敢说话。

    白衣白马徐徐经过,直到没了影才有人一声急喘。

    “卫二回来了,这长安城里才是不太平了!”

    ……

    定远公府里张灯结彩,“望泞院”的回廊上,穿着一身湖蓝的少女看着水中的游鱼怔怔出神儿。

    她生得极美,虽然也是十四五岁年纪,美得像是一枝新绽的桃花,此时坐在廊上,便是娇红照水,春风沉鱼一般的绝景。

    刚刚在城门处一惩威风的白衣少女悄无声息地蹲在栏上,掏出怀中的册子轻轻放在她的腿上。

    蓝衣少女猛地回神,继而大喜:“阿蔷,你回来了!”

    “听说我家阿茵要成婚了,我怎能不回来,倒是你,怎么看着不甚开怀?”

    看着阿蔷关切的眸光,叫阿茵的小姑娘微微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册子。

    “这是你从南吴找来的风俗志?”

    “荆州的,你还能放在明面上,余下什么江陵、江州,我送去了书肆重新抄录过换了封面再给你。”

    南吴毕竟是敌国,阿蔷知道阿茵是个小心性子,要是直接给她了南吴的风俗志,她只会藏起来,看也看得不安心。

    阿茵笑了。

    “阿蔷,你有时候像是长不大,偏有事又心细得可怕,我先谢过你的书了。”

    “你是我阿妹,几本书的事哪里值得你与我说谢谢。倒是你……可是那崔三郎有什么不妥当?”

    阿茵说阿蔷心细得可怕并非虚言,她这个常年在外的阿姊似乎天生比别人多了心窍,总难有事能瞒过她的寒星似的双眼。

    “不是崔三郎……是我。”

    轻轻低头,阿茵少女绝美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

    “阿蔷,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因为知道路的尽头有何物而选了一条路去走,可刚走了几步,你突然想到路尽头的也许并非你想要的,你会如何?”

    阿蔷毫不犹豫:“停下啊。”筆趣庫

    阿茵忍不住笑了:“阿蔷果然是阿蔷。”

    阿蔷看着阿茵的笑,心中暗暗记下,夜里又去问了旁人。

    “崔三郎有什么不好?崔姨的亲外甥,父母都是通达之人,他自己也诗书俱通,跟阿茵也说得上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的人停住了,说话的人生气了。

    “臭阿蔷,你来问我我才说的,你还笑我!”

    “哈哈哈。”挤在自己小妹床上的阿蔷还是在笑,“看你一本正经说阿茵的婚事,哈哈哈哈,我们小兔子俨然长大了呢。”

    气得阿薇对她一阵小兔乱拳。

    阿蔷连忙摁住她:“我不闹你了,我错了!”

    “哼。”阿薇鼓着脸白了自己的这个阿姊一眼,想起阿茵最近的消沉,她又泄了气:

    “阿娘也问我是不是阿茵有了什么不顺之事,我又哪里知道?我与她这长安第一才女又说不上话来。这亲事总是不错的,今年乐游原上我还特意去看了那崔三郎一眼,生得很好,举止斯文,阿茵之前说不愿高嫁,只想平平淡淡过活,他也挺平和的模样。”

    看着阿薇满脸的操心,阿蔷搂住了她的肩膀。

    “好了,你也别操心了,我明日去会会那崔三郎。”

    “唉。”还不到十三岁的阿薇唉声叹气,一回神,发现已经躺在了阿蔷怀里。

    她又生气了:“你问完了就赶紧走,干嘛还赖在我这?”

    “我是怕我家小兔子太操心呀,好心劝劝你。”阿蔷一脸的委屈。

    阿薇又“哼”了一声:“你少来烦我才对。”

    说话声越来越小。

    打了个哈欠,她还是跟自己的阿姊一起睡了。

    阿蔷笑了笑,抽了发绳往火烛上一甩,灯就熄了。

    卫蔷说要去会会崔三郎,第二日跟难得也从北疆回来的父兄一起呆了半日,用历练多年的林氏剑法打完了兄长打阿父,然后跟大嫂息蕊大战三百回合,终于神清气爽地出门去了,带着她的蓝眼小燕歌,还有她同样做男装打扮的嫂子。

    留下定远公卫泫和定远公世子二人面面相觑。

    “阿铮,我觉得阿蕊说不定要被阿蔷拐跑了。”

    “阿父,挑拨我们兄妹之事您稍后再做,不疼吗?”

    父子俩同时松了口气,然后一起龇牙咧嘴,全是疼的。

    “下次阿蔷回来千万别跟她比武了!”

    “阿父你要不要上点药膏?”

    战功赫赫、声震北疆、天下武将之首的大梁定远公卫泫点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阿蔷再回来,我们就说卫家枪是刚猛路子,不合再与她对打。”

    廊下传来一阵笑声,是定远公夫人姜新雪带着两个女儿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父慈女孝”、“兄友妹恭”、“姑嫂相亲”。

    “你们俩可是忘了?阿蔷是学你们卫家枪学无可学,才去学旁人的,不比你二人更懂卫家枪是何路子?倒不如爽快认输,也省了这一顿。”

    说罢,她对着一旁的青衣女子行了一礼。

    “多谢林大家对阿蔷悉心教诲。”

    “姜夫人客气。”

    林凝光连忙还礼。

    姜新雪又看向自己的夫和子:“我看你们倒也不必用药,少些虚妄脸皮也省得糟蹋了能止痛消淤的好药材。”

    说罢,她亲亲热热拉着林凝光去喝茶,看够了热闹的两个女儿也跟在后面,她们着实想听听阿蔷在外面都是如何度日的。

    只留卫泫父子二人互相搀扶着去上药了。

    卫二回了长安的消息早已传遍,乐游原上貌胜潘安的少年郎刚一现身,立时有人迎上来打招呼。

    “卫二,息……息大哥!”

    卫蔷一看见迎上来的矫健少年,突然觉得似乎想起什么,却抓不着头绪。

    “薛大傻,你还好吧?”

    薛惊河眨眨眼,猛地后退一步:“卫二,你是想让我哪儿不好?”

    倒也没这个意思。

    卫蔷只是隐约觉得这薛大傻是喜欢阿茵的,阿茵订婚,他想来不会好受,不过这种事错过就是错过了,倒也无需明说。

    与薛惊河在一起的都是武将之子,这些人也多与卫家交情颇深,纷纷来与卫二招呼。

    保宁郡公世子陆蒙笑着说:“卫二你这一趟走得够久,可曾见到什么稀罕之物?”

    卫蔷一撩剑穗,笑着道:“去南吴见到了个美人,生得极好,相貌才学皆在谢家双璧之上。”

    谢家的谢尽之和谢引之兄弟二人容貌清俊,才名远播,大梁文人都颇为推崇,将他们并称谢家双璧。

    这样的人他们这些武将子从来不喜欢,听卫二这么说,他们都哄笑起来。

    倒也不是笑谢家儿郎。

    只见陆蒙指着卫蔷的脸,大声道:“还不快找面镜子来,让咱们卫二看看什么是美人。”

    赵源嗣年纪稍微大些,也稳重,这时也忍不住:“不曾想卫二你这般没见识,可见是镜子照得少了。”

    “啊?”卫蔷茫然,她生了这么大,阿娘姐妹各有其美,父兄恩师也都不凡,从来没想过自己相貌如何。

    年纪大些的还在与她当兄弟取笑,年纪小的如薛惊河却是愣住了。

    卫二这长相,他从前可从未留意过。

    左将军之子骆岳俭、云麾将军次子李承续等人也忽觉眼前“少年”不能直观。

    乐游原上东风乱,东风乱,是亭台走远,佳人乍现。

    薛惊河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竟觉得卫二好看,怕不是被她从小打坏了脑子?!

    卫蔷与人说说笑笑也没忘了正事,问可曾见到了崔三郎,生怕没有热闹看的武将子连忙派人打听。

    “听说南吴的前太傅沈契老大人带着孙子来长安游玩,他们那些书生在前面驻香台做什么曲水流觞的文会呢。”

    “我去看看热闹。”

    转头要走,卫蔷又转了回来。

    “赵偏将,你是不是也很爱养猪?”

    身为偏将的赵源嗣一脸茫然。

    谁?他?养猪?

    也觉得自己大概说了昏话,卫蔷摆摆手,上马走了。

    走到一半,路过一辆香车里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阿蔷。”

    一听声音,卫蔷就欢喜了起来。

    “崔姨,您今日也来游玩?”

    “郑家的大夫人请我来饮宴。”年轻的女子撩开车帘,笑看着马上的少女,“自羽儿出生后你还没见过吧?何时来我府上坐坐?”

    “过两日我阿娘必是要带我去的。说到阿羽,崔姨,狸奴可还好?”

    “狸奴?挺好呀,能吃能睡,壮实得很。”

    再壮实旁人也会觉得他在家里是被清歌暴打的那一个。

    其实清歌只对敌人出招,跟狸奴最多也不过是切磋。

    对了,清歌是谁?

    卫蔷隐隐觉得自己想的这些都是梦里剩的,真是乱糟糟的梦啊,狸奴才几岁,自己就梦见他成婚了?!

    崔瑶却也并非只是将卫蔷叫住闲聊:“你可知道之前救出的那伍家女竟然是一个县官的寡居妹妹?”

    卫蔷眨眨眼:“崔姨说的可是伍晴娘?”

    “是她。”

    “她算学学得着实精妙,我如今把人留在了我城外的庄子里,常去与她对坐论数理,你若想见她与我说,我提前将她接来。”

    “多谢崔姨。”

    “是我该谢你才对,虽说女子稍有学算学之人,可论起才学又怎输咏絮之能?不过世人不认罢了。这样的人能被你救下,是她之幸,亦是你之幸,倒便宜了我多了个能交之友,是我该谢你。”

    说起算学,崔瑶神采飞扬,也不想刚刚还有几分惫懒气的贵妇人。

    “那柳氏学了算学却不肯在人前提,平白让人觉得小气。”

    卫蔷转眼一想:“那柳氏可是叫柳妤?”

    “是。”崔瑶点头,“自己才名昭昭,反倒让别人别再学书,我竟没见过这般虚伪之人,难与之交。”

    “崔姨,你让柳妤见见伍晴娘,许是会有奇效,她俩可是能打一辈子的。一个做预算,一个做审计,驳回的预算页遮天蔽日。”

    笑着说完一段自己也不懂的话,卫蔷晃了晃脑袋,对崔瑶道:“我昨天好像梦见了伍娘子和柳夫人,还有崔姨您。”

    “梦见我了?梦见什么?”

    卫蔷笑:“梦见你我约定同赴大梦,要让女子也为官做宰,崔姨你一生办学,学生满天下,更是教出了为相的女子和无数女能吏。”

    “你这梦做得离奇……”崔瑶笑完,目送风流非凡的少女远去,不禁有些出神儿。

    “还真是一场大梦。”

    到了曲水流觞之处,卫蔷还没看见崔三郎,先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郎临水而立,才惊四座。

    “这不是江边那个美人?”

    卫蔷指给息蕊看:“嫂子你看,那美人是不是长得极好?我正是因为他,才觉得白衣都好看了,不然怎耐烦穿这种衣服?”

    息蕊轻笑:“是极好,我当年看你兄长第一眼,也觉得他着实是个美人。”

    “美就是美,我总觉得他和我这剑颇有些缘分。”

    那厢,少年郎放下酒盏,也看见了正与人说笑的卫蔷。

    两个白衣少年四目相对,竟然都笑了。

    席间高坐的陈伯横看见这一幕,转头看向对座之人。

    “姜假仙儿,你家的那个外孙女,跟这沈家小郎君倒是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