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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张子默早早起床,跑到隔壁屋外敲了敲门,“老头子,我走啦?”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道老头子醒着还是睡着,反正第一遍敲不开,今天应该是见不到老头子了。

  张子默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大声道:“老头子,在苗疆的时候我就说过,若是这个世界上连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也太可怜了。您是我师父,您就是再怎么坑我,我也信您。走了啊,少喝点酒,回来我再给您做饭。”

  张子默刚要从小道飞出蜀山,萧清风突然从天而降,“怎么回来也不打个招呼?”

  张子默笑道:“赶时间,刚回来又被我师父赶出去游历了,等我下次回来再来找你好好聚。”

  萧清风盯着张子默的一头白发,突然局促了起来,嗫嚅许久也说不出话来。

  张子默调侃道:“分别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生疏了?”

  萧清风犹豫许久,还是抱拳将腰弯得极低,“师叔,师父有请。”

  张子默哑然失笑,“原来是猜到我的身份了,不想叫师叔就不叫,我听你这么叫也挺奇怪的。”

  萧清风这才恢复往常那份洒脱模样,搂住张子默的肩膀,“那就说好了,咱们各论各的,当着别人的面我叫你师叔,私下里我还叫你老张。”

  来之前风青萍只告诉他去请张子默,直到见到张子默他才发现张子默的真实身份。

  经苗疆一事,许多蜀山弟子都知道了张子默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张子默真实身份。萧清风虽然没有去过苗疆,但知道的一点儿也不比其他人少,他第一眼看见张子默的满头白发时就猜出来了。只是毕竟从七岁时就跟张子默玩到现在,一直是以平辈论交,如今要让他一口一个师叔,实在是有点不适应。

  张子默笑着点了点头,“怎么舒服怎么来,对了,你师父找我什么事?”

  萧清风摇头道:“不知道,反正老早就把我叫起来让我来请你,我从没见我师父这么严肃过。”

  张子默心中一动,多半是跟他这次游历有关系了,他朝着老头子的木屋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了,随后便跟萧清风腾空而起。

  张子默走后,木屋内传来一声笑骂,饱含欣慰与温和,“臭小子。”

  风青萍院外,萧清风推门而入,虽然不愿意叫师叔,但当着师父的面,还是显得十分恭敬,“师父,师叔请来了。”

  屋中,风青萍坐在木制轮椅上,背对张子默,没有说话。

  守在屋外的公孙敬连忙抱拳行礼,看起来恭敬无比。萧清风都能猜到,他又怎么会猜不到?

  事实上,他虽然人在蜀山,但因为帮着艮岳打理蜀山事务,知道的比萧清风还要多。苗疆的事,张子默的处理堪称完美,尤其是在苗疆设立分部的想法,连艮岳都赞不绝口。因此哪怕眼前这位师叔曾经是他带的学徒,可他心中依旧充满尊敬。他知道,眼前这位师叔,和闻人羽一样,都是未来能决定蜀山走向的人。

  张子默朝公孙敬笑了笑,走到风青萍面前抱拳行礼,“师兄找我何事?”

  风青萍抬手指了指里屋供桌上的牌位,“师弟,这是你九师姐的灵位,替我上柱香。”

  张子默一愣,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快步走到里屋点香躬身一拜,随后目光才落到牌位上的刻字。

  江篱之灵位。

  只有名字的牌位,实在不多见。剑圣十二弟子,张子默也只是认识常年在蜀山这几位,比艮岳拜师还早的听说都不在蜀山,也许是在某个洞天福地清修。

  而艮岳之后,张子默唯一没见过的就是这位九师姐了,他一直以为这位在闭关修炼,没想到居然陨落了。

  张子默又是一拜,转身看向风青萍,“修道之人不可能早夭,九师姐怎么死的?”

  风青萍长叹一声,没有回答。

  门外的公孙敬咬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皇室供奉,枪圣薛玉璋。”

  张子默眉头紧锁,薛玉璋成圣多年,是他此去渝州城的目标之一,如今此人还活着,说明此仇没报。这正是让张子默疑惑的地方,薛玉璋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是大师父和老头子的对手。老头子每隔几年就去渝州城堵人,薛玉璋怎么可能还活着?

  张子默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不报仇,大师父不让?”

  风青萍苦涩一笑,“我们这几个师兄弟,师父最疼的就是小九了。当时小九死的消息传回来,师父是第一个要报仇的,师叔当时就在渝州城,只要师父传个消息,师叔就可以杀了薛玉璋替小九报仇。不仅是师父,师兄师弟们也全都想报仇,是我不让。”

  张子默错愕道:“为什么?”

  门外的公孙敬紧握双拳,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脸上时常挂着明媚笑容的女子,想起当年他快饿死在路边时,是那女子给了他一口吃的,把他带到了蜀山让风青萍收他为徒。他父母早逝,虽说口头上叫师娘,可他早把那女子当成真正的娘亲。

  师娘在的日子,应该是他最幸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和天吾等人总是偷偷跑出去玩,回来被师娘发现,师娘不仅不怪他,还总是给他热饭菜。

  可惜,他十三岁那年,师父师娘带他外出游历,遇到了薛玉璋,薛玉璋对蜀山十分敌视,一见面便对他们动手。

  彼时风青萍虽然已是名动天下的剑仙,但在早已成圣的薛玉璋面前还是太过稚嫩,危机时刻江篱动用了剑圣留给她的一道剑意,将风青萍和公孙敬送了出去,自己却死在薛玉璋手中,连尸骨都没留下。

  从那以后,公孙敬日夜苦修,一心只想为师娘报仇,可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也只是摸到了剑仙的瓶颈,离成圣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没有任何责怪师父的想法,他知道师娘死了师父是最难受的。他只是想不明白,明明一句话就可以报仇,师父为什么不同意?

  风青萍转头看着那牌位,湿了眼眶,喃喃道:“师弟,你觉得呢?”

  张子默试探问道:“师兄您是想自己报仇?”

  风青萍自嘲一笑,“你也觉得不可能是吗?”

  张子默摇头道:“不,我相信师兄。如此大仇,若是不能亲自手刃敌人,心中会愧疚一辈子。”

  风青萍缓缓闭眼,流下两行泪水,“你说的对,这仇我要亲自报!师父把小九当女儿一样疼,是我太废物,没有保护好小九。一切错都在我,应该由我来弥补这个错误。”

  公孙敬连忙进来跪在风青萍面前,头重重磕下,“师父您别这么说,此事错不在您。弟子日日苦修,从不敢懈怠,日后必亲自斩杀薛玉璋,替师娘报仇!”

  风青萍指着公孙敬,朝着张子默挤出一个笑容,“这孩子原来可皮了,可是自从小九死后,他就成了蜀山最守规矩的人。那一战后我一身修为尽失,他就给自己定了很多条条框框,就是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我这个师父遭人白眼。这孩子犟,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蜀山没人会因此看不起我。他这么折磨自己,其实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发泄罢了。这些自己报仇的话我也跟他说过,可是他不能理解,也无法释怀。我嘴上说着要自己报仇,其实心里也没多大把握。我一个废人,居然想着去杀一个圣人,是不是很可笑?”

  张子默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轻声道:“大师父如果真的铁了心要报仇,早就传音让我师父动手了。大师父刚开始想要报仇是出于愤怒,可是后来同意等你自己报仇,是怕你心存死念,这才给你留了个活下去的念头。师兄,仙道贵生,斯人已逝,生者应该背负亡者的寄托好好活下去。”

  风青萍笑得越发苦涩,“你都看出来了,我想师父肯定对我失望透了,最疼爱的弟子死了,我还要死不活的,他还要顾及我的感受将这份仇恨压下。像我这种废人,早该死了才好,若不是存了替小九亲自报仇的念头,我早就随小九而去了。”

  公孙敬猛地抬头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随后便趴在地上不断磕头,泣不成声,“弟子愚钝,今日才明白。师父,师娘已经走了,您万万不可再有轻生念头,您要是也离我而去,弟子就不活了,弟子求您了!”

  张子默长叹道:“我想大师父从没怪过你,也从未对你失望过,他是真的相信你能自己报仇。师兄,剑道可断,剑心不能碎。如果你都不相信自己,谈何亲手报仇?而且九师姐肯定想让你好好活着,你若是轻生,到了地下又该以何面目去见九师姐?”

  风青萍眼中哀伤这才有所消散,“你说的对,修为可以被废,但剑心不可碎。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没了轻生的念头。今日叫你来,也是师父的意思,让你在去峨眉之前了解这些事,顺便解开这孩子的心结。这些话,也只有到了今天,我才能说得出来。”

  风青萍俯身拉起公孙敬,看着公孙敬磕得头破血流,眼中充满心疼,“敬儿不哭,往后师父会好好活着,竭尽所能为你师娘报仇。若师父做不到,你替师父做到,好不好?”

  公孙敬听到敬儿这两个字,泪如泉涌,他有很多年没听师父这么叫他了,“师父,我想明白了,师娘的仇只有您亲自去才算报仇。您既然决定要自己报仇,日后弟子陪您,弟子相信您一定可以的。”

  萧清风也跪在风青萍面前,“师父,师兄,也算我一个,我也要给师娘报仇!”

  风青萍费力抬手擦去眼角泪水,开怀大笑,“好,日后咱们师徒一起为你师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