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正始帝如果想要不依不饶地烦人的话,他能做得很绝。

    他花掉了惩罚倒计时那最后的时间,就是为了迫使莫惊春承认“妻子”是个好主意。

    莫惊春是真的想不透他是怎么在吐出这个词的时候把他做得死去活来,但是显然他这位“妻子”霸道又善妒,丝毫都不符合娶妻的典范。

    正始帝振振有词,“这天下还有人能比得过寡人的身家富贵?”

    莫惊春:“……”

    哈,那确实是比不过。

    这天下都是他的。

    莫惊春原本以为正始帝对此事不过是一次闲来无事的趣味,却没有想到他好像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此事过去后,没有给予答复的莫惊春时不时就会被正始帝所偷袭。

    莫惊春不得不承认,在耐心跟脸皮这两件事上,他确实是不如陛下。

    不过在看到正始帝的心情比从前好上不少后,莫惊春倒是有些高兴。但是高兴之余,莫惊春又有点避之不及。

    他衷心希望突然再出一件诡异之事,能将正始帝的注意力从他身上拉开就再好不过了。

    这日,莫府收到了拜帖。

    正是户部尚书之子周岁宴,他是新来没多久的高官,相貌周正,脾气温和。莫惊春跟他往来甚少,但也算是点头之交。

    莫惊春倒是没想到这喜帖发给他了,但是于情于理,也得去一趟。

    毕竟这人的身份有些特殊。

    徐素梅也同样收到了彭家的帖子。

    是彭二夫人送来的。

    到了周岁宴的那一日下午,莫惊春提前骑马护送徐素梅一同前往。

    而桃娘跟莫沅泽倒也同在马车上,两人对于这样的宴席已经逐渐熟悉起来,倒是有些兴奋。

    等到了彭家的门户外,车马已是不少。

    彭家在京城中也算是有名气,这一处乃是他们的祖宅,面积不小,阍室容纳了不少马车,而在那之外,陆陆续续还有不少车马出现,莫惊春也在来往宾客中看到了张千钊。

    这位尚书的人脉倒是挺广。

    这周岁宴多是邀请亲戚好友,不过这一遭乃是彭尚书连着三个女儿后头一个儿子,他便高兴德大办特办。

    莫惊春被彭尚书亲自迎了进去,而女眷是跟着彭二夫人往里面去。

    莫沅泽倒是跟在他的后面。

    见到有人困惑,莫惊春便笑着介绍:“此乃我长兄之子莫沅泽。”

    莫沅泽还是第一次跟着莫惊春参加这样的宴席,想来也是因为莫惊春甚少出面参与这些事,因而今日得见莫惊春出现在这里,倒是有不少宾客大为吃惊。

    莫沅泽亦步亦趋地跟在莫惊春身后,低声说道:“小叔,这家人怎人这么多?”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来之前,难道大嫂没有告诉你彭家的情况吗?”

    莫沅泽讪笑地说道:“说是说了,不过都是桃娘在听,我好像,一个不小心睡着了。嘿嘿。”

    莫惊春:“彭家是大户人家,这一代,一共有三兄弟,膝下堂表亲一共十来个子嗣,关系比咱家复杂多了。”他顺手拍了拍莫沅泽的脑袋,嘱咐他不要乱走。

    这男客跟女客是分开来的,两边各在一处。可要是撞见了,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

    年少爱慕也是常有,这般场合宴席,也多是男女在婚前相看的场合。

    只是莫惊春曾听袁鹤鸣说过,彭家内的事情有些乱,尤其是几个兄弟间并不和睦,排行第二的彭尚书官途通畅,老大却是个不大不小的五品官,老三从武,与老大老二不是一路,但是家中管事的主母,却是彭大夫人。

    彭大夫人跟彭二夫人不对付,再加之子嗣的原因,已经几乎是撕破脸。

    再加上他们三人的子嗣这么多,莫惊春是不希望莫沅泽一着不慎,反倒是卷入了其中的麻烦事。

    女客那边的玩闹颇是文雅,不多时便听得水榭那头传来美妙的琴声,而男客这边倒是在投壶与飞花令。

    莫沅泽跟着张连义两兄弟一起下场投壶,那是把把都中。

    很快又结识了一批朋友。

    莫惊春盯着看了几眼,这才移开视线。

    他对投壶和飞花令都没有意思,倒是看着男客这旁有人被推搡着出去吹箫,那箫声绵绵,倒是跟琴声合为一处。那琴声只是一顿,便很快反应过来,手指飞舞,清脆的声响再度响起来,那可真就是琴瑟和谐了。

    被推出去的郎君岁数不大,那对面正在弹奏的女郎想必也是年轻。

    莫惊春笑看了几眼,便往僻静些的地方走。

    今日他们来得,却是早了些。

    不过莫惊春虽然到处走走,还是停留在能够看到莫沅泽的地方,只是站得高了些,这彭家府上,倒是有一处做得异常精致的假山。假山亭子上,站着一位侍女,在看到莫惊春过来时候,忙欠身想要为他煮茶,莫惊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来。

    不过莫惊春坐下后,却是看着假山下的来往,有些出神。

    其实不只是莫沅泽,莫惊春自己也甚少参与这些宴席。

    年轻的时候是为了读书没时间,再大一些是没有心情,到了如今这年岁,敢于下帖的人,却已经是少之又少。

    莫惊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若非今日刚好是他休沐,周岁宴又是在晚上,莫惊春也不一定会参与,毕竟他对这些事情也并无太大的兴趣。

    所以他下午送徐素梅他们过来,其实也是来早了。

    莫惊春听了一会流水叮咚,倒是险些眯了过去,是待听到下面的争吵,方才醒过神来。

    “你若是不打算娶我,今日又何必过来?”

    “二娘,你这话便是在挖心,我何尝不想娶你,可是……”

    “什么可是?凡是后面再加这句话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惊春一边眯着眼听着,一边为这句话鼓掌。

    这话却是不错。

    这痴男怨女的事情,莫惊春本来就不想参与,可是正巧他们以为假山上没人,便躲在下面说话。莫惊春便罢,那个一起站着的侍女脸色都白了,显然是听出来这两个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只是她自己听到就算了,她还能够躲起来,可偏偏这里还坐着一位!

    莫惊春漫不经心地眯了眼,冲着那侍女摆摆手,让她再往里面站一点,免得被下面的人给看到了。

    这些年轻姑娘郎君就会想当然,好歹也得上假山来,才知道这里究竟有没有人吧?

    底下那郎君好没负担,只想着贪图一时享乐,却是不肯如女子愿去提亲,显然也只是会口花花,等到两人不欢而散,女郎被气得跑走了后,这争吵才算是落下幕布。

    莫惊春刚想离开,可人还起身,这片地方,就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莫惊春:“……”

    假山究竟是什么绝密谈话地点吗?

    这谁也看不清楚的地方都不知道藏有几个人,是真的笃定在这里说出来的隐秘不会泄露出去?

    莫惊春的腹诽还在继续,那厢的说话已经开始。

    “要我说,最好的人选,可不是别的,就是莫沅泽。”

    “可他这岁数……有些太小了吧?这才多少岁?”

    “哪里的小?十四五岁可是不小,别家都有几个通房,更别说他那身材,可比得上那十六七岁的少年。”

    “你瞎说什么呢!”

    “我说的难道是错的?”另一人娇笑着说道,“大将军,侯爷之子,府上又没别的男丁,只得一个姊妹,莫家府上又甚是简单,不会有咱家这么多事,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彭家跟莫家的关系不亲近,若不是这次小弟的抓周宴,都未必……”

    “之前不亲近,可是眼下莫夫人不是到府上来吗,你不如……”

    “你疯了!”

    “事在人为,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莫惊春摇了摇头,还未等他们说完便起身下了假山,那毫无掩饰的脚步声吓到了躲在假山下说话的人。

    他目不斜视地从底下经过,就像是丝毫没有看到那下面仓皇离开的痕迹,从偏僻的地方步回热闹中去,找到还在玩闹的张连义,拖着他走到边上去。

    等他再回来,莫沅泽一脸好奇地说道:“我叔为何找你?”

    张连义奇怪地说道:“他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便是你去出恭我都要跟着。”

    莫沅泽嫌恶地看了他几眼,“我叔那么高雅的人,才不会说这样的话,你还是闭嘴吧。”

    张连义:“???”

    他一巴掌拍在莫沅泽的后背心,“那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莫沅泽一个踉跄,咧开嘴笑起来,“八|九不离十!”

    少年郎的玩闹在日暮后就鸣金收兵,宴席已经摆开,莫惊春早早就被彭尚书亲自请入席,便看到偌大的院子中,男客和女眷皆是分开,只用屏风隔了起来,却是看得到中间那张摆满了无数器具的红桌。

    那张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彭尚书的官印,也有胭脂水粉,还有些好兆头的东西,就连小巧的兵器也都拜在边上。

    不多时,彭尚书便亲自抱着小儿出来。

    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穿得可爱得紧,小手戴着一个小小的玉环,脖子上也挂着长命锁,圆碌碌的大眼睛看着周围这么多人,也不哭不闹,倒是个胆大的。

    莫惊春坐在主|席上,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孩子被放下来后,便直接躺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才在奶娘跟夫人的哄骗下爬起来,一边爬一边将看着漂亮的东西塞进怀里,最后一屁|股坐在他爹的官印上。

    洗礼的婆子一边笑一边说着吉祥话,惹得彭尚书满是笑意。

    莫惊春吃了几口酒水,扫了一圈,坐在远一些的莫沅泽也正在好奇地看着抓周的过程,然后下意识将手里的酒喂给了隔壁的张连义。

    张光孝一巴掌将还要再喝的张连义抽开,然后也倒掉了莫沅泽手里的酒,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起来应当是在教训他们几个。

    莫惊春笑了起来,边上坐着的户部侍郎许冠明给他敬酒,他便又吃了几口。

    今日被彭尚书邀来的,除了莫惊春外,并户部的同僚,便是其他的同朝官员,至于亲戚友人,那自是不少。只是莫惊春有心一数,倒是没有多少世家权贵,比着那热闹的模样,又显得低调。

    那莫惊春便显得格格不入。

    毕竟之前也没听说过莫家跟彭家关系不错的传闻。

    不过莫惊春之所以会来,乃是因为彭怀远乃是陛下的人。

    他略坐坐,便打算提前离开。

    这也是徐素梅之前与他说好的。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莫沅泽跟张连义两人便不见踪影。莫惊春微蹙眉头,正打算找人的时候,又见他们两人急匆匆地过来。

    莫惊春:“你们两个跑什么跑?”

    他微蹙眉头,拦下他们两个。

    方才抓周的时候过分热闹,走动的人也不在少,他们两人也不算突兀。

    张连义喘着气说道:“有人落水了,刘放鹤下去救人,眼下正要出乱子呢。”他的手边还抓着莫沅泽的手,真真是将这寸步不离做到了极致。

    莫沅泽:“那看起来应当是彭家女郎,不过见人被救起来,还有侍女围了过去,我们便没有再靠近。”

    莫惊春淡淡说道:“做得好。”

    不多时,就看到有侍女急匆匆地过来,将彭大夫人给叫走了。

    莫惊春叫了个侍女去告知徐素梅,便带着莫沅泽亲自前去跟彭怀远致歉,顺便祝贺他这喜事。等到他们出了彭家,上了马车的时候,莫沅泽才松了口气。

    “这可真是无聊,那些投壶甚是无趣,都比不得在军营里的操|练。”

    可惜的是莫飞河离开后,就没有人能够带着莫沅泽去军营。

    本来这小子还想着要偷偷上了马车,跟着莫飞河的队伍出发,结果还是被祖父给捉了出来,狠狠地揍得上蹿下跳。这份临走前的“礼物”,倒是让莫沅泽消沉了一段时日,让得徐素梅好气又好笑。

    莫沅泽:“叔,那落水的姑娘,应当会没事吧?”

    他在马车上只坐了一会,立刻又爬出来骑马,跟着莫惊春并肩。

    莫惊春:“按理说是没事,尽管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在这等情急之下救人,是不会出问题的。”这男女大防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可再是苛刻之人,在面对救人一命的事态之前,也不会过于苛求。

    莫沅泽松了口气,“那就好。”

    莫惊春扬眉,笑着说道:“听你这话,就是有别的心思?”

    莫沅泽嗫嚅了一下,挠着后脖颈说道:“这不都是怪张连义吗?他跟我说彭家的规矩大,尤其是女郎,从来都是出不得府门的。我看方才离开的人乃是彭大夫人,那就应当是他们府上的事情了。这要是……”

    莫惊春想起今日在假山上听到的话,沉默了一瞬。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莫惊春忽而说道,“你眼下快要十五,也到了该抉择的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家中荫庇的名额都还在。只是走了这条路,你往后升迁会麻烦些,至少起初几年,不会是重要职务。若是要自己慢慢爬起来,那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莫沅泽憋着气说道:“那为何祖父之前不允许我跟着他一起过去?”

    就算是从小兵爬起来也好呀。

    莫惊春:“不合适,就算是你阿耶,最开始跟祖父也不是在一处的。而且他们两人都是在边关起家,若是你再继续如此,只会让陛下朝廷怀疑莫家。”

    莫沅泽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说道:“朝廷就算了,可是陛下……”

    莫惊春听着莫沅泽略显古怪的语气,没好气地弹了他一下额头,“眼下陛下对莫家确实不错,却不可得寸进尺。如今朝上弹劾莫家的奏折虽是不多,却也是不少。只不过都被陛下压下来罢了。你想走的路不是不成,只是需要走得更稳妥些。”

    莫沅泽点了点头,像是回过味来。

    “祖父之前阻止我,是已经有了看法?”

    莫惊春露齿而笑,笑得异常灿烂,突然问起另外的事情,“沅泽,说起来……你的凫水功底如何?”

    莫沅泽茫然地露出一张惊愕脸。

    过了两日,彭家的事情倒是有了后续,还是徐素梅告诉莫惊春的。

    那落水的女郎是彭大夫人的女儿,排行为三。

    彭三娘落水的时候,是被一位叫刘放鹤的郎君给救起来的,他的家父乃是户部右侍郎。眼下彭家大夫人正闹着要将三娘嫁给刘放鹤,说是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毁了姑娘的名誉,一定要完婚才可以弥补。

    莫惊春:“彭家的家教,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徐素梅叹了口气,“此事传了出来,却是太蠢了。那彭大夫人以为将这消息放出去,就会给刘家施加压力?如今这世道,男子跟女子年少爱慕,都可在外游|街,这不过是善心救人,便要讹人,这只会让彭家以后的姑娘难做人。”他们府上,可还有好些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如今这彭二夫人可是气得够呛,只觉得她这大嫂实在愚不可及。

    此事原本只是刘家跟彭家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此后,那彭三娘不知为何跳了湖。

    彭怀远是个明事理的,即便刘放鹤的父亲乃是自己下属,也从未做出威逼之事,只是彭三娘一死,这出悲剧,这便将此事越闹越大。

    以至于,就连言官也有抨击此事。

    是时,京城不少为了《云生集》而来的学子听闻此事,竟然是在民间自发地形成了一波讨论的热议,不少学子各执一词,态度截然不同。

    有的认为女子娇弱,合该被养护在家中,三从四德。

    也有的认为前有女将骁勇,此事不过孤例,不可混为一谈。

    再有更为极端,认定这一切都是彭家的家教出了问题。

    却也有人觉得,只有彭家这样严苛的家教,方才能教育出谨慎守礼的女子。

    这样的争论,一时间充斥整个京城。

    自从孟怀王妃将《云生集》取回来后,就有不少之前寻翰林院而不入的人试图拜访孟怀王王府,这样的人数变多后,孟怀王妃便索性派人在门外张贴黄纸,每日可供十人入内,府内自会准备笔墨纸砚,将《云生集》供人摘抄。

    但为期一月。

    自从孟怀王妃公布此事后,孟怀王府外来往的车马,许是京城最多的一处。

    而且碍于这是王府,想要入内的人也不敢让侍从来排队,只能自己早早前来,以至于排队的时间越来越早,早前还有人试图躲避宵禁三更半夜前来,结果直接被王府的守卫给丢了出去,这才老老实实在早晨前来。

    如此,孟怀王府在这期间,也成为京城学子最是聚集之地。

    前十可以入府一览,其余的人或许看不到,但是也可在王府提供的庭院歇息聚会,久而久之,倒是还在那里置办了一场诗会。

    孟怀王自无不可,甚至还增添了彩头。

    如今这彭家的事情一出,京城学子都在议论,孟怀王府上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为了《云生集》莫名而来的学子们要么出身名贵,要么是才学渊博,为了女子激起辩驳的事情,还是少有。

    孟怀王妃听了几次,却是不再去了。

    孟怀王看王妃的神情有些郁郁,不由得问道:“是外面太过吵闹,烦到王妃了?”

    孟怀王妃优雅地端着茶盏,摇头,笑着说道:“都隔了这么远,若是还能再听到外面的动静,那才叫奇怪。妾身不过是觉得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