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10

    凌晨4点29分,彭非在滨城飘着大雪的街道上独自寻找着。

    他爹说完那话之后就上楼睡觉去了,在他妈选择逃离的那间卧室里,嚣张地发出惬意的酣声。

    彭非给他妈打了好几遍电话,确认她的确没有带手机,比手掌还小的小灵通在厨房的角落里支离破碎地散着。他明白了,可能是吵架那会儿他爹就给这玩意砸了,所以他妈没得东西带。

    滨城的冬天冷的像冰窖,风大的惊人,彭非觉得脸上像有刀刮过一样,热辣辣的胀痛不止。大概是穿的不够多,还是被冻伤了。

    他双手交插藏进袖管里,弓着身子一步一个趔趄的踩着雪往前走。冬天的天亮的晚一些,这也意味着寒冷的夜长的可怕。他一开始寄希望于雪地上多少会留下他妈去向的痕迹,可是一推开楼道门那噢喷涌而进的大雪让他瞬间就寒了心,别说脚印了,雪地里躺个人都能瞬间给你埋没了。

    他的担心已经转化成了焦虑,逼得他不得不往坏里假设。

    这个天气街上根本没有人和车,空荡荡的马路和昏黄的路灯给了他一种错觉,这个城市会吃人。

    彭非伸出手使劲地揉搓冻得发麻的脸颊,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开来。

    睡觉之前他没有充电,手机只剩下红彤彤的一丝,备用电池也没有带。这天这么冷,再不抓紧,只怕最后这点电也要随着温度的下降消磨殆尽。

    他咬咬牙,最后还是拨出了那个电话。

    “喂?”余世南竟然没睡!

    对方的声音过于清醒,完全没有被叫醒的那种浓浓的鼻音。彭非在这头都听愣了,余世南喊了几次都没反应过来,终于——

    “彭非!”他回过神来,赶紧把事情挑重点讲给对方听。

    他隐去了他家的矛盾,隐去了他挨打了的事实,只是无奈又急切地向对方求助——他该怎么办?

    “别急,阿姨会不会回娘家了?”

    “不可能,”这点他想过了,“我妈和娘家一直没什么联系,不可能大半夜突然回去。而且她也没有带钱包和钥匙,衣服穿没穿够都不一定。”彭非越想越担心。

    “那阿姨平时心情不好的时候,有没有特定的去处?朋友家,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余世南比彭非冷静多了,他挑着可能性一件一件讲给彭非听,试图帮助对方解决这个问题。

    “……有!有一个,海边。”他想起来了。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一个周末,他妈像以往一样来看他,带了很多他喜欢的吃的和新买的小衣服。小时候的彭非和现在一样满头卷毛,大大的眼睛模样像极了一个海报上的小童星。他高高兴兴地换上新衣服给他妈看,才发现他妈的眼睛肿肿的,像刚哭过的样子。他问他妈怎么了,他妈跟这次一样,先是拼命地说没事,然后过了半晌才问他,能不能接受没有爸爸的生活。他吓坏了,一通乱哭,问他妈为什么,这时候他奶从外面买菜回来忙问出了什么事,他妈就把话题岔了过去,然后跟平时一样红着眼睛离开了。

    彭非那时候还不懂这些,就记得他奶奶说,哎,小杨这次估计又要去海边转转了。

    余世南听完匆匆给彭非丢了一句,“我知道了”,电话就挂断了。

    彭非愣愣地站在原地,刚想回拨过去,诺基亚就发出了没电关机的哀鸣。他有够绝望的,一阵没来由的狂风掀翻了他面前的雪地,从头到脚给了他一身银装,那一瞬间彭非不知道,这世上他究竟还能找谁来帮他,谁愿意帮帮他?

    他从不求人,这是唯一一次。

    ……

    孤寂萧瑟的海风卷着雨和雪在空无一人的码头上咆哮着肆虐,彭非站在石桥边望着漆黑沉寂的海平面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

    ……冷,真冷。

    他往早已冻的麻木的掌心呼出一口口白气,温热的空气来不及触及肌肤就化作凝霜,消散在寒冬腊月的北风中。他反复地摩擦着手里的手机,他的手指僵硬,几乎握不住,手机贴着他的掌心一个劲的往下滑,又被他用冰凉通红的脸颊勉强夹住。

    但是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没电的手机就跟这片死寂的海一样,没有声音。

    从电话被挂断后他在这儿站了块两个小时,天就快亮了,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他妈又会在哪里出现,或者在哪里等着他找到。

    余世南就是在这个时候,逆着远处灯塔投来的光束一路跑来,沿着海岸线找到了他。

    彭非眼看着那一个黑点离自己越来越近,接近发足狂奔的速度,最后站在自己面前。

    余世南的眉毛和头发上都是冰碴,显然已经在风雪中呆了许久,彭非脑子都木了,只能张着嘴啊啊啊的,半天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来了?”他不是在老家么?

    “那会儿就是着急出门,等上了火车在想给你打电话,你就关机了,我猜你是忘记充电了。”

    余世南猜的一句话都没错,他放下电话就往火车站跑,赶上门口的老大爷正要锁车站的大门。余世南跟老头解释了半天,老头不断的强调已经没有通往滨城主城区的火车了,最后余世南不得不拿出“我岳母老年痴呆走失了这种天气要死人你看着办吧”的借口来,最后老头指了指最末尾的一趟货运火车说,“那个吧,别说是我让你上去的。”

    余世南拔腿就跑,不忘说句谢谢。货运比载人的开得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把余世南送到了主城的老火车站,余世南打不到车,最后只好撬了别人的自行车在雪地里疾驰,平均每三五米就载一跟头,余世南就这样一边骑一边摔,最后花了一个小时才来到码头。

    他也不知道彭非到底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总之他来了,对方也被他找到了。

    过了几年他们都长大了,有一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天,彭非问起余世南关于这件事的想法,他说:“其实那时候我以为你不会出现的,结果你还是来了。”

    “因为我觉得需要去,所以就去了。”余世南正勾勒着婴儿的瞳孔,画面上祥云笼罩,神龙摆尾探过云间,掌下是层层朱瓦宫墙。那幅画后来获了国际上的什么奖,彭非没有记住名字。

    “为什么啊?难道那个时候其实你也喜欢我?”彭非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