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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哥的女朋友冉媱,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她没什么大文化,中专毕业,毕业以后在酒店当服务员。她人很漂亮,也很勤奋,只做了几年就做到了经理的位置。哥哥在应酬的时候认识了她,后来,两个人就在一起了。硬要说起来,其实是我哥配不上她。他虽然考上了大学,但为了不让已经对我们略有微词的姑父姑妈对我说难听的话,他没有去上学,而是出来打工,收入还没有嫂子高。

    我哥很帅,嫂子说,她一开始就是看上了我哥的长相。

    嫂子说起哥哥的时候,眼里全是星星。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第一次见我,她就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千多的手表给我。周末来我家,会给我带好吃的。为了不妨碍我做功课,她跟哥哥看电视的时候会把电视调静音。她帮我听写英语单词,教我怎样熬过痛经,还教我怎么跟师长同学相处。

    在我心里,她就跟妈妈一样。

    可这么好的嫂子,却在跟我哥领证前一个月,被□□了。

    她哭着来找哥哥,他没在,我给她开的门。

    她全身的皮肤被水泡得发白,手指全是皱纹。她来到我家以后,依旧抱着头,一遍又一遍说自己脏。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慌忙给我哥打电话。

    她看见哥哥的一瞬,眼泪“刷”地落下,“罗清!是熊浩然,是熊浩然……他……他强要了我!我要洗澡,我不干净了,我要洗澡……罗清!我脏了啊……”

    “媱媱,你冷静一些!别怕,我在,我在……”

    她抗拒哥哥的怀抱,最终被他强硬地抱在怀里。

    那个夜晚,我抱着被子躲在房门后,听嫂子在客厅里哭了一宿,一声一声,冰冷得像是冬日的水,落在心头成了冰,冻得连呼吸都在抽着疼。哥哥在旁边陪着,压抑着痛苦,温声劝她去取证,去报警。

    天亮了,嫂子同意去医院取证,同意报警。

    却因为她近乎自虐的清洁,她甚至连一丝证据都没有。哥哥去找律师,律师说,没有证据,很难打赢。

    嫂子陷入了无限自责的怪海里。她说着自己脏了,又恨自己没有保留证据,终日把自己锁在家里,连哥哥的面都不肯见。有时候精神状态好一些,她会给我打电话,笑着问我想吃什么,等她下班她给我带。

    可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工作了。

    我和哥哥合计,趁着她精神好的时候,找借口进入她家。我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劝她的,她突然就好了。不再糊里糊涂说胡话,还说要搬来跟我们一起住。那时候,我是很开心的,嫂子不再自责,她能笑一笑,我就觉得很开心。

    预定领证的前一天,哥哥把攒下的所有钱,都拿去买了戒指。钻石不大,但很漂亮。哥哥穿着他最好的衣服,在嫂子面前单膝跪下,请求她嫁给他。

    出租屋很小,客厅凌乱,他的西装不过是地摊上买的一百块一套的套装,甚至并不太合身。他严肃着,紧张着,拿着戒指盒子的手指捏得发白。他的背脊挺得直直的,单膝跪下的模样真诚且温柔,如同春风拂过黑白荧幕,将黑白世界用旖旎缱绻的色彩与芬芳点亮。

    嫂子僵坐着,泪流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哥哥。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什么也不用说,哥哥此时此刻的一举一动,已经向她说明了一切。她的担忧与痛苦,他愿与她一同承担。

    这一幕在我的心中,比盛大的求婚场景还要美丽。

    她点头答应的一瞬,哥哥兴奋得把她抱起来转了三圈,险些把她给摔着。

    哪怕道路崎岖,哥哥和嫂子终归能拥有幸福。这个世上,好人毕竟还是有好报的。

    第二天哥哥起了个大早,甚至比我这个高中生还要早。他乐滋滋套上他的西装,还拿出两条几乎长得一样的领带在我面前比来比去,嘴上三句不离“我要和你嫂子去领证啦”。我骂了他一句神经病,问他嫂子在哪。他说嫂子给我买早饭去了,一会儿回来。

    我看了看钟,时间已经不早了。我马上要出门,嫂子还没回来。

    “哥,你给嫂子打个电话,让她少买一点,我要上学了。”

    欢喜得像个傻逼的哥哥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的时候,一个电话先进来了。我哥嘴上的笑容,在听见了电话里的一字一句后,一点一点破碎,像久经风霜斑驳的漆,一片一片剥落在风中。

    ——我嫂子跳楼了,从她曾经工作的酒店楼顶,一跃而下,留下一封遗书,和他的戒指。

    她说她过不去那个坎。她说她对不起我哥。她说那场求婚,就是她最后的梦。

    梦实现了,也该醒了。

    我爸妈死的时候,哥哥没有哭。撕掉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哥哥没有哭。但看着那封遗书和那枚戒指,他跪在警察局,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一声一声控诉上天对他的不公,一句一句质问嫂子甩手长辞人世的残忍,仿佛要将他这一生的痛苦与磨难,如数哭尽。

    一周后,那个姓熊的死在了酒店,被捅了二十六刀,血流成河,没有一刀致命。他是活活被折磨死的。

    新闻播报那天,我在心里大喊恶人有恶报,还把这事报告给哥哥。哥哥点了点头,像是早就知道了,平静地给我做着晚饭。

    警察敲门,他淡然地开门,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平静地接受命运。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好奇地跟过去看,“哥,为什么有这么多警察叔叔来?”

    带头的警察有些意外,“这位是……你妹妹?”

    “哦,她说学校饭菜不太好吃,晚饭都在家吃的。”哥哥应对自如,竟给我一种他们这么多人上楼是来喊他出去吃饭喝酒的错觉。为首的警察点了点头,笑着来到我面前,“是这样的,你哥哥正好是一个车祸现场的目击者,我们顺道来请他去做个笔录,不是要紧事。”

    我眨了眨眼。哥哥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略带恳求:“警察同志,能让我跟我妹妹说几句话吗?”

    警察后退一步,同意了。

    他微微屈膝,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莎莎,我得跟他们去一趟,顺便明天我得出差,你这几天好好照顾自己。锅里的汤还要再煮二十分钟,你待会儿记得关火,时间再紧也要吃晚饭。埋头做作业到两三点是不好的,要保证休息……”他的眼眶渐渐充血,“……呃,如果天气很闷,记得先把衣服收进来。姑父姑妈人不坏,但我们对他们来说毕竟是累赘,你不要恨他们。好好读书,考上哥哥考过的大学,替哥哥读大学。工作以后,记得报答姑父姑妈,然后找个很好的丈夫,一辈子幸福下去。”

    我一惊,抓住他的手臂,“哥,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不是出差吗?怎么扯那么远?”

    我打心底里希望,他说的是真的,警察说的也是真的,他只是要去帮忙做笔录,他只是要出差。

    他却苦笑起来,拍了拍我的手,强行把它拿开,一如既往的笑容带着我读不懂的沧桑:“对不起,哥做了坏事,要去接受惩罚了。莎莎,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他把警察留给我的最后的温柔,在我的面前亲手打破。

    可就算他现在不说,其实我也能想明白——

    熊浩然□□了嫂子。

    熊浩然死了。

    我哥不是去帮忙做笔录,他是被抓了。

    我只是不愿意面对。

    疯了似地抓着他的手,拼命阻止警察把他带走,“你们凭什么带走我哥!我哥没错!该死的是熊浩然,是他!他杀了我嫂子,凭什么,凭什么我嫂子就得死,他就活得好好的!不要带走我哥,你们不准带走他!……”

    我被警察抓住手臂,强行拖开,只记得手臂很疼,疼得抓不住他的手。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哥跟着一群身穿警服的人离开。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