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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饮了些酒,兴致正高,又是喜好热闹的人,于是招呼着仆婢们摆开棋盘,铺上黑白双色玉马。就连平日从不碰棋牌的寻静宜也好奇地与李俏儿挤在一边观看。

    谈东樵在一侧坐了,示意范景年也落座。范景年酒意已醒了大半,束手束脚地立在一旁,猛然被招呼了一声,忙道不敢。

    谈东樵皱眉:“既已下了注,赌局中无长幼,你且坐吧。”

    范景年无法,只得哆哆嗦嗦坐下了。

    春花便立在谈东樵身侧,指着棋盘,将双陆的规则娓娓道来。

    “……白马自右归左,黑马自左归右,马先出尽则为胜。走数以骰子掷点为准这棋的精要,其实与生意场颇为相似,掷点无常,攻守兼备,但行至半途,要始终记得自己手上有什么东西,要往何处去。”

    这话说得带些双关,谈东樵情不自禁地抬头,盯着她顾盼生姿的明眸。

    她靠得颇近,语声有些快,如雨天屋檐下的水瓮,滴滴答答不停。应是喝了些酒,淡淡酒香混着素馨香气浸润着他的鼻息,红玉的骰子在莹白的掌心轻轻滚动,极为悦目。指点之时,偶有指尖擦过他手背,又或是乌发滑落数丝,缱绻在他肩袖的衣料暗纹之上。

    他喉头一涩,忽然心旌不能自抑。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身处闹市般的嘈杂之中,竟如二人独处般轻快适意,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待到天荒地老。

    “走马常有欲速而不达之况,途中可伺机攻其弱子,又需注意多子抱团方能聚合成势,塞其道路。就譬如开局第一掷,便有二十一种变化……”

    她说得十分讲究,虽然只解释了玉马的布局,又解释了些名词如弱子、河界、内家、外局等,实则将棋局中可能出现的困境和可以利用的机遇都提了一提。

    范景年忍不住道:

    “春花老板真乃个中高手,再说下去,倒不如亲自下场。”

    春花微微一笑,收住了言语,低头看向谈东樵:

    “听明白了么?”

    他点点头,受教地答:“听明白了。”手中恰倒满了一壶清茶,递到她手边。

    春花正说得有些口干,十分顺手地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下去。

    谈东樵便也十分顺口地说了声:“喝慢些。”

    范景年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忽然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祖传十八代的智慧一夕喷薄而出。

    他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们这些没眼色的奴婢,快给春花老板看个座儿!”

    这一局双陆打得颇为精彩,范景年是打马高手,虽然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要输要赢,总还是一贯的棋路。谈东樵是新手,但心算能力极强,一眼便能算到三步之外,抱志坚守,稳扎稳打,棋局一时胶着。

    春花只出了个掷骰子的手,嘴里却不闲着,每掷出一个点数,便有些“咦”“哦”的感叹声出来。谈东樵从她这语气中听出些提示,顺势追击,不过片刻,竟然就占了上风。

    末了,范景年颓然地将手中骰子一扔。“谈叔,侄儿输了。”

    谈东樵还未开口,春花便已大喜,拍手笑道:“小侯爷愿赌服输,那‘春昼’……”

    “即刻命人送去谈……”范景年蓦地反应过来,目光投向谈东樵,“……送去春花老板府上。”

    春花欢腾道:“那就却之不恭了。春花谢过小侯爷,也谢过谈大人。”

    羽扇般的睫毛飞快地向谈东樵忽闪了两下,他便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淡淡一笑。

    袁氏立在人群外,将他这一抹笑意收入眼帘。

    宴罢人散,谈东樵欲送春花等人出去,却被袁氏叫住。

    “东樵,你且留一留。”袁氏神色颇为凝重,“姨母有些要紧的事要与你商量。”

    春花向他使了个安心的眼色,便与寻静宜等一同告辞了。

    谈东樵心不在焉地在袁氏对面坐下。

    袁氏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只静静喝茶,待仆婢们都走开了,才道:

    “姨母说过,不再过问你的婚事。这话,是认真的。”

    “东樵知道。”

    “但姨母还是要提醒你——”袁氏神情是少有的肃穆:

    “旁人都可以,长孙春花,不行。”

    谈东樵登时一愣。

    袁氏盯着他起伏不定的神色,冷笑一声:

    “怎么,你以为姨母是个睁眼瞎,看不出你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

    谈东樵一时无暇顾及袁氏是何时看出端倪,脑中只回响着那句:

    不行。

    沉默良久,他谨慎地向袁氏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