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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清江握着清净剑,倒是比时若闻好些,器宗有锻器法门,自然也有与兵器相近的诀窍,只是这么一柄无鞘剑总不好提在手里,白清江想了想,平静道:“这剑,放在弘忍身边或许好些。”

    时若闻稍一思量,自觉这方面的功夫不如这位器宗传人,满口答应下来,他猜想:白清江这般做法,应是自有其考量,般若剑阁本为禅寺,由佛入武的契机之一就是这柄剑,况且佛宗讲些什么悟,这剑说不得还是良药。倒是楚玄云站在一旁,既不讲话也不上前,只是冷冷地瞧着两人,眼神讥讽。

    时若闻止住脚步,疑惑道:“楚大夫可是觉得这做法不对?”

    楚玄云抬着头看了看星空,又低头看了看白清江手里的清净剑,语气冰冷,并非是平日里那般刻意冷漠,而是实打实地盼着弘忍死的冰冷:

    “话说在前头。般若剑阁的武功重性情、重开悟,对于剑阁而言,剑有双刃,寓意渡人渡己,何以渡人?去烦恼、得清净;何以渡己?以身饲鹰罢了。这柄剑能治他不假,能让他早登极乐也是真,无定数,不可控。”

    楚玄云的话莫名多了几分蚀骨的仇恨,时若闻一时沉默。巡捕司的人都知道楚大夫医术高明,但也都知道楚玄云对般若剑阁有股莫名的愤恨,无人知起因,也无人查得出来——碧落楼严禁除指挥使以外的任何人探查本司捕快的隐秘,时若闻也不例外。

    但无论如何,这种根深蒂固的愤恨与仇视似乎从未变过,无论何时,即使是在冬霜面前,楚玄云提起般若剑阁的语气都带着不屑,只是会尽力克制罢了。

    时若闻用询问的眼神望向白清江,他知道楚玄云天生医者仁心,所说的话不会是假,但他想知道,器宗有没有些自家的手段。

    白清江只是摇头,“般若剑阁的三柄剑铸好后,宗门便销去所有记载,铸匠死后,除剑阁外再无人知此剑玄妙。”

    后院一时间没了半点声音,只有晚风轻过和盛夏蝉鸣。

    “楚大夫,”时若闻无奈问道,只是他话没说完,楚玄云便冷冷回了一句:“不知道。”时若闻叹一口气,挥挥手,示意白清江与他去瞧瞧弘忍,白清江便低头瞧了一眼长剑,言下之意,便是是否带着这剑进去,时若闻看了一眼那柄染血无数的名剑,无奈地摇摇头。

    白清江于是从怀中取处一卷赤色的布带,裹住清净剑,摆在后院角落,那布帛自然不是凡品,寻常的布帛只怕要被这剑锋轻易撕碎。

    而楚玄云就那么站在后院中,抬头望着漫天星空。

    后院厢房本来也只有宋意何闲来住一住,近来却多了两位客人,可惜着实让宋大夫高兴不起来。时若闻一推开房门,便瞧见宋意何蹲坐在角落里,手里提着一盏油灯,身旁摆着一摞摞书籍,大多是些医学典籍、前人手札,听得推门声,宋意何头也不抬,只是打了个哈切,无奈地嚷嚷道:“在找了,在找了,别催了,别催了,累死了,累死了。”

    时若闻看一眼身后微微低头、并不讲话的白清江,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宋大夫,是我。”

    宋意何连忙抬起头来,此时时若闻才瞧见,这位俊朗医师的双眼满是疲惫,额前垂下的长发里,显然是有几缕被烧焦的,可看这样子,应当是没成果的。

    宋意何撑着叠成半人高的书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微微俯身,以示敬意:“见过时大人。”

    时若闻摆摆手,快步走到病榻前,盯着床上的苦行僧瞧了许久,回过神来,语气苦涩:“这真是弘忍?”

    这话自然是问白清江的,白清江却摇摇头,并不肯定:“并未去碧落楼确认。”

    时若闻看着这个出了名的“万事不关心”,无奈地摇摇头,沉声道:“你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给我听,一丝一毫都别漏下。”

    白清江低着头想了半天,抬起头来清秀脸上满是疑惑,时若闻无奈道:“般若剑阁还没心思在长安城里闹事,从你出城讲起吧。”

    于是白清江点点头,说道:“我送魏远书去东城门之后,”

    “等等等等,”讲到此处,时若闻打断他的话,疑惑问道:“你送他去?他本来不在哪儿吗?还有,你又怎么见的他?”

    白清江又低着头想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了,时若闻无奈地摆摆手,连声道:“罢了罢了,从你见着小魏开始说。”

    白清江于是娓娓道来:“我在坊间值守时,捡到了魏远书的令牌,当时令牌被随意扔在街上,我一时好奇,便拾起来,登上望楼观察,却察觉到有些异样,沿着踪迹一路寻去,在一座宅院里看见了魏远书,当时他被王植打伤,危在旦夕,可我一来,王植便跑了,没能和他打过一场,之后我便带他回医馆治伤。”

    时若闻再次带着无奈语气打断白清江的话:“王植?那个被般若剑阁追杀的王植?”

    白清江点点头,“布衣老人,手持念珠。”

    “好好好,”时若闻咬着牙,怒极反笑道:“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敢在长安作祟了,好好好,好好好。”

    这一连串的好字,让一旁的宋意何打了个冷战。

    “继续说吧,接下来呢?”

    “然后我送魏远书来医馆,包扎治伤,宋大夫说他并无大碍,我便又送魏远书回西城门去了。”

    “等等,”时若闻疑惑道:“你负责值守的永安坊呢?”

    白清江一脸“哀怨”地看着时若闻,“永安坊间共五十户人家,两个武艺低微的游侠,我不想回去。”时若闻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让他继续。

    “我送魏远书回城门后,就听到吴家镇方向传来告急的鼓声,片刻后,有巡捕司密探来报,吴家镇有变,疑似江湖仇杀。魏远书尚有伤在身,佩剑也被王植打碎,不便处理,我便去了。”

    什么不便处理,是你跃跃欲试才对,时若闻一边无奈地想着,一边仔细听着。

    “我追到吴家镇中,往出事的客栈而去,那客栈被打斗波及,但没有人因此而死。我问过客栈老板,打斗的一共四人,一个酒鬼、一个乞丐、一个衣着光鲜的剑客,还有弘忍。现场大致情况时,弘忍被那三人一齐偷袭,乞丐从正面直攻,酒鬼从侧面破墙而入,那剑客从墙后以剑术刺杀,但弘忍打碎禅杖,取出清净剑后,三人便再不纠缠,转头就跑。”

    时若闻点点头,如此说来,那三人并不知道弘忍手持清净剑。

    白清江继续道:“我追着踪迹追到吴家镇外的密林中——大概是在西郊,见到了手持清净剑的弘忍与三人对峙,弘忍并不落下风,且有杀心。但巡捕司不许私斗,更不许滥杀,所以我出面,想要劝住弘忍,让他和那三人一起,随我回巡捕司来。”

    时若闻摇摇头,“般若剑阁哪里肯,浪费口舌罢了。”

    白清江嗯了一声,继续道:“然后我和他大战一场,想逼他就范,但他并无杀我之心,反倒使了不知什么奇怪法门,逼我停手,然后一剑刺死那剑客,随即倒地,然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你倒是言简意赅,”时若闻道:“那这三人又在何处?”

    “两人已死,送往司中验尸,一人暂押停尸房。”

    “两人已死?弘忍不是只杀了一人吗?”

    “我到场以后,那剑客认出我捕快身份,为求保全自身,先杀那醉鬼,以示诚意。”

    时若闻听得有些糊涂,直问道:“那三人身份呢?”

    “乞丐是东海紫竹村,名为徐潮生;酒鬼是被巡捕司追捕的大盗,曲明海;那剑客是辽东富商,莫放空。”

    时若闻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莫放空不是普通商人,而是辽东边防的一颗棋子,牵连朝廷拒北的局势,况且巡捕司也没他案底,若是落到巡捕司手里,最多关两天,自然会有人来保他,而东海紫竹村是盟约之中的门派,门中弟子自有特权;但曲明海,杀人越货、诛杀朝廷命官,证据确凿,其罪当诛。这三人里,只要曲明海死了,莫放空最多也不过私斗之罪,也只有曲明海死了,白清江才能以巡捕司名义保护他。

    这莫放空,倒是果断的很。

    时若闻揉了揉眉心,见白清江闭嘴不语,便知道他只怕是没什么好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