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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其实并不富庶。这话外人听来定然觉得可笑,可陈耐轩身为京兆府府尹,对这话却有十二分的理解。京畿重地,虽也推行府兵,但京兆府的府兵和别地的又岂能相提并论?别处的府兵事农桑、耕田地,除却演兵练兵外,其实与农无异,但京兆府的府兵除却春耕秋收,其余时候都在练兵,自然精锐地很,故而这农桑一事,长安其实比别地差了三分。

    本朝征税有三,除了分量最足的农,排第二的便是商,但本朝严令:商税可重,但不可打压商事,故而长安城的商税是相当低的,尤其万寿节前后,市税减半,关税酌情可免,更没几个钱可收,户部的盐铁司清闲的都快发霉了。

    陈耐轩伸手付过盐铁司发来这个季度的税务报表,眉头微皱。

    除却农税与商税,第三类税说起来可有趣的紧,是向那些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收的律税,凡是挂牌收徒的,弟子过五十人要向州府巡捕司报表纳税,且税务之重,仅在商税之下。不过这税交的不算冤枉,平日里也有诸多方便,比如那赵稼,外出游历江湖时,位阶可同朝廷六品,其师唐六如可同朝廷四品大员,若是七情谷谷主张空青来长安,那可比他这个京兆府尹还要高半级,从二品的官阶,实在让陈耐轩眼红地紧呐。

    “一千七百两,”陈耐轩视线游离,最重定在了瀚海医馆那一栏上。

    医馆生意一般,自然没什么油水。

    陈耐轩沉吟片刻,翻过这一页,继续审批公文。这些日子里,长安城乱糟糟的,里里外外的调动繁杂,囊括各地商贾、游侠,甚至有突厥和南诏的使节入城,往年可从未曾有过。

    陈耐轩握着那只珍贵紫毫,一时不知从何动笔。

    圣上得知南诏使臣暴毙于群贤坊后,龙颜大怒,要京兆府在万寿节结束前缉拿真凶,然而武备监的柳青前去只瞧了一眼,便断定此案离了巡捕司是万万查不出来的,对于江湖上的弯弯绕绕,京兆府还差得远。

    陈耐轩想起时若闻,缓缓放下笔,看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神色平静,古井无波,唤了一个皂衣小吏进来,吩咐道:“这些日子我抽不开身,你代我亲自去绘善堂,将户部的例银送去,”随即取出

    一个荷包,“再将这个交给吴掌事,就说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心意,万寿节到了,让孩子们也出去玩玩,钱不多,零花足矣。”

    他嘴里说着钱不多,其实荷包鼓鼓囊囊,分量不轻。那小吏恭敬地接过,笑着道:“陈大人菩萨心肠,孩子们也算有福了。”

    陈耐轩面色不改,只是略带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小吏躬身退下,退出门槛前抬头看一眼,陈耐轩手中的笔已然蘸满了墨。

    城东绘善堂,由礼部牵头、直属户部、京兆府主管的地方,若是细细品来,其实这池水不浅,礼部有心整肃民风,要做回“大同”之国,于是学究从古籍上翻出一句“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便上了折子,将天下百州的善堂都清点统计,做了一份账目。

    这账目不做不要紧,一做着实吓了一跳。天下州府县衙,虽说明文规定官员有“抚幼养老”的职责,但做的人往往只在少数,这也就罢了,毕竟父母官们公务繁忙。但另一个账目上,却清清楚楚写着,天下十之有六的抚幼养老的义举,都是江湖人士所为,礼部当即拟了折子,先扣了一顶收买人心的帽子给江湖,顺便拎清自己,然后连同百官,在朝会之时请了一道圣旨,要“使万民归心,天下大同。”

    于是乎,全国各地的绘善堂应运而生,不过这活儿做的怎么样,就仁者见仁了,有人说猫哭耗子,也有人说假公济私,众口悠悠,天下人的事情总归要天下人评说。

    不过,无论别处如何,长安城中,天子脚下,总是要好一些的,京兆府对绘善堂的事情看的很重,最起码是脸面上很重,而陈耐轩更是如此,历任京兆府府尹没有哪个去的比他勤快。

    皂衣小吏领了银子,揣好荷包,走出京兆府大门,一路往城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