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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稼的师傅唐六如曾问过赵稼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为何要收你做徒弟?”并许诺要是她能答出来,就教她一套绝世剑法。素来习武成痴的赵稼,当即答道:“因为我天资聪颖。”

    这话也不假,说是聪颖都算自谦,百年不遇都是轻的,生而知之还差不多。

    只是唐六如摇摇头,一脸嫌弃回道:“早知道你这么聪明,为师就不收你做徒弟,把你丢给宋之问,省的给自己找没趣。”

    赵稼切了一声,拾起树下桃花,捻在手里,疑惑道:“贪图我美色?”

    唐六如正喝着自酿的酒,听到这回答,嘴角抽了抽,斜着眼盯着赵稼,反问道:“舒无衣这孙子什么时候又来了?”

    “咦,你怎么知道舒师伯来过?”

    唐六如一拍桌子,“门中还有谁讲话这么无耻?为了抢你做徒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赵稼随手丢掉手中桃花,“还有你。”

    “……此事休要再提,你舒师伯为人还是不错的。”

    赵稼没理会这个不着调的师傅,背过手去,绕着那棵桃树转了几圈,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快步跑到案几前跪坐下,一双明亮眸子盯着唐六如,“难道我长得像师傅的青梅竹马?”

    唐六如勃然大怒,放下酒杯,一拍桌子,“舒无衣那鳖孙还敢拿言情话本贿赂你?”

    “不,是你拿来垫桌脚的那本《孤山亭》。”

    “……写的不好才拿来垫桌脚,以后别看了。”

    赵稼挠了挠头,半晌想不出来为何。当初师傅尚是无名之辈,却与七情谷主张空青大谈武道,辩的张谷主默然不答,江湖上都说他是空谈大道的酸儒,他一气之下以书画入剑道,半月之内连破长江两岸成名高手,又连夜下太湖,破青玉剑试,入青玉洲,风头一时无二之际,却拒了宣他入朝为官的圣旨,砍断了宣旨大臣所乘快船桅杆,留下一句天子船不过如此,便隐居太湖,收了自己做徒弟,种了一片桃花林,自得其乐。

    而自己那时不过是个孩童,在旁人瞧来甚至有些呆傻,即没握过剑,也没读过多少书,为何“画中仙”唐六如要收自己做徒弟?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也没有师长解答,直到有一天问了舒师伯,舒师伯哈哈大笑,顺走师傅两瓶酒后,笑着答道:“这混小子收你做徒弟之前,和我说啊,说这小姑娘是他几十年来见过的,第一个路痴到在自家院子里都能走丢的人,这份天资实在难得,所以收你做徒弟,谁知道捡了个宝,唉,我怎么就遇不到这种好事,可怜我一把年纪,连个中意的徒弟都没有,”

    于是乎,那天以后,青玉洲里就常有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跟在她身后,想看看这千年难遇的奇才究竟路痴到了什么境界。后来,赵稼就有了“十步迷途”的美誉。

    其实十步有些夸张了,就比如今日,在这长安城中,赵稼就只不过是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从城西往城东而去,成功绕到城南,之后又顺着那小贩指的方向,向京兆府而来,却弯弯绕绕到了通化坊,才终于见着京兆府屋顶最高处的檐角。

    赵稼干脆放弃看路,直直盯着那处檐角,依靠敏锐直觉,躲开往来行人,一心一意朝着京兆府而去。只是行至半途,却忽觉有不远处有股阴诡气机,杀意聚而不散、隐而不发,极不稳定,一时间不自觉偏了方向,朝着那条街道大步而去。

    待到她临近那到气息,却发觉是个巡捕司的捕头,抱着个宽大木匣,低头不语,身前一个穿着华贵的矮冬瓜,抬头指指点点,不知道说些什么。

    然后她看到那冬瓜一拍木匣,那捕头如梦初醒,随即木匣碎裂。一股磅礴气机炸裂开来,一抹寒光直直掠向那个冬瓜的脖子。

    而赵稼早在那不知死活的冬瓜拍向木匣时,便觉不妙。须知高手内力流转之时,方寸间自有规矩法度,而那捕头气息晦暗不定,似是渊冰覆水彻骨寒,通俗一些,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此等感觉玄而又玄,是赵稼天生的本事,向来准得很。

    然而,纵使她早有准备,却没料到这捕头握刀、挥出只在一瞬,无半分多余动作,行云流水之间,竟有一丝残忍的美感。眼看那柄横刀就要斩下那颗冬瓜脑袋,却又在刹那间,刀刃被一只宽厚手掌死死握住,纹丝不动。

    出门带侍卫这一保命的法则,将永远铭刻在温落亭的心上。

    赵稼眼见那横刀停下,微微松一口气,那冬瓜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瘫倒在地上,先前的威风半点不剩。

    而及时握住横刀的侍卫,心中则是十二分的惶恐和后怕,若是这混账死在自己面前,只怕一家老小都得遭殃,瞥一眼瘫倒在地上的温大人,杨毅沉声道:“大人,劳烦躲远些。”

    温落亭哪里还站得起来,当即手脚并用,爬出老远。而杨毅目光重新回到眼前这个捕头身上,却看到一双平静似水的眼眸。杨毅轻声道:“这位捕头,你可惹上大事了。”

    而他没有听到任何答复,只感觉到忽然的心悸,如临深渊。

    赵稼当即解开胸前绳结,背后长剑滑落,她顺势握住剑柄,抡一个半圆,以暗器手法甩出剑鞘,直直射向那捕头,同时朝那侍卫大喝道:“松手!”

    这一声松手,兼用兵家秘法擂鼓式和道家敕言法,常人若无防备,一喝之下,往往会失神弃智,杨毅虽是武功有成的高手,却依旧被这一喝夺了心智,当即松手后撤,回过神来,正欲看是哪个小人胆敢暗算于他,却瞧见横刀之上,骤然亮起一层吞吐不定的青芒。

    随即耳畔有箭矢声掠过,定睛看,是一桃木剑鞘,如离弦之箭,射向那捕头,去势凌厉,足见功夫高深,而那捕头却依旧平静地挥刀而过,剑鞘整齐地从中断成两半,无声无响。

    所谓内力,于武为本,于人为基,于兵为气,其势险,其劲锐。杨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长安城内,使这等内力,这位捕头,你就不怕失手伤了百姓?”一边讲话,一边悄然挪了挪身子,余光瞥见一个执剑女子缓缓走来,青衣素带,宽袖长裙,丝毫不像个江湖中人。

    杨毅在江湖打磨多年,虽知晓人不可貌相,但如此年轻秀丽的容颜,却有如此功夫,不免有些感慨自己三十多年活到狗身上去了。

    而那捕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刀身之上,青芒逐渐浓郁。

    “这位姑娘,”杨毅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自己仗着掌心罡气拦下这捕头一刀,实在是有些托大,对赵稼也多了几分感激,大声道:“若非你,杨某这只手只怕要废掉了,多谢。”

    赵稼点点头,走到杨毅身旁站定,有些心疼地看着地上的剑鞘。杨毅明白这剑鞘实则是为了延缓那捕头使出这一手内气外放,有些愧疚道:“是我的不对,害姑娘失了剑鞘,此间事了,我再赔姑娘一副。”

    赵稼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师傅做的。”

    杨毅正要问赵稼师承何处,赵稼却先问道:“阁下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