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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王升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他面上虽木然,心里却像是有鼓在敲击不停,咚咚咚震得他手心发麻。滋味复杂至极。

    那应该是愧疚。他心中浮起一些别的念头,但还来不及分辨就飞快消散了。

    窦瑜感觉到自己眼前时不时发黑,像是随时都会再次沉入梦中。床沿边坐着的人,她过去那么喜欢,也是唯一喜欢过的,但却没能留下太多好的记忆。

    她不再看他,盯着头顶的床帐喃喃自语着:“不知道祖父有没有收到我报平安的信。”若是人有灵魂,她一定要飘回通州去,不要困在奉都这座牢笼里。

    这几日昏沉沉入睡时,常能梦到祖父。她很想他,但梦里总是不能靠近,她很怀念在通州时陪在祖父身边的日子。

    窦瑜不知道还能麻烦谁来帮自己达成心愿,只好将请求说给旁边的人:“如果我死了,可不可以劳烦你把我的骨灰送去通州,交给我的祖父。我不喜欢奉都城,让我回通州罢。”她嗓音静静的,像一根小小的软刺,扎进他的心间。

    “好。”胡王升顿了一下,一口答应下来。

    他终于还是慢慢靠近了窦瑜的手,与她冰凉的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忍不住想将她的手握进自己手中,给她哪怕一点点温暖。

    窦瑜却吃力地将手移开了一些,与他错开。

    他只轻碰了下她柔软的指腹,下一刻就摸了个空,指尖一颤,整个人恍惚了片刻。

    窦瑜懒懒地合着眼,声音飘忽得像是呓语:“你走吧。我累了。”

    胡王升缓缓从床边起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最后看了一眼她闭着眼安静的样子,她过去总是吵闹,禁足后被放出来,就性情大变了。不过上次宫苑骑马时她还那么鲜活,他克制自己不去看,以为全然没放在心上,但此刻却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画面。

    从床边到屋门口这短短的一段路他走得很慢,推门出来时,见佰娘一直在门外守着,看着他的眼中依旧带着深深的提防。有檐上的碎雪被夜风卷下来,吹落在了他的脸上和脖子上,檐下的红色灯笼还是除夕时挂上的。

    他抬头去看,眼底一片空茫。

    红色的暗光摇摇曳曳地落进他眼中。

    这个新年,还没过去啊。

    佰娘快步与他擦身而过,又在他身后重重将屋门合上了。

    他独自一人走下台阶,顶着寒风走出院子。

    “胡大人!”

    他一踏出院门就看到了长公主的侍女秋芝。

    秋芝之前是追着他出来的,见他进了荷枝院只好折返回去。可善兰琼喝了药之后一直在流泪,她就又回到荷枝院门口苦等着,冻得身体一直在打摆子。胡王升在里面呆得太久了,她越等越觉得奇怪,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胡王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秋芝见他表情冷漠,不免有些畏惧,但还是急切道:“胡大人,安和郡主见不到您,一直在哭,求您去瞧瞧她吧!”从前感情那么好的两个人,本以为要生死相隔了,如今柳暗花明了,又能再续前缘,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可是胡大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

    也许只是这个消息太过令人震惊,还没有反应过来吧。秋芝在心底安慰自己的同时也是替胡王升找借口。

    胡王升到底还是去看了善兰琼。他倾心她多年,如今她死而复生,自己应该半步不离的。

    莽撞地跑来荷枝院见窦瑜,只是愧疚。

    他在心中再次对自己这么说。

    善兰琼原本正虚弱地依偎在母亲怀里,一见到他回来,十分心急地试图从床上起身,身形不稳险些跌下来,被母亲一把揽住又伸手扶着床沿才勉强坐稳。她浑身发软,解药保住了她的性命,可身体还需要仔细调养很久才能恢复如初。

    “攀玉哥……”她跪坐在床边,靠母亲支撑着,泪蒙蒙地看着他。

    胡王升走到床边来,朝她伸出手。她立即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臂,倾身挨近他,表现得十分脆弱依恋。

    徐月神色宽慰且喜悦,放心地将女儿交给了胡王升,然后三步一回头地带着侍女离开屋子,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

    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善兰琼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仰头看向胡王升,犹豫着开口说:“……之前那次见你,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认。”那次他奋不顾身跑去救阿瑜的画面如一根鱼刺横在她心间,她强迫自己不要在意,可一回想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刚刚他只来看了自己一眼,听她说了几句话就忽然走了。她所预想的狂喜神色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也没有如她一直担心的,知道真相后会恐惧自己,抵触自己。他惊讶过后的表现平静到让她茫然失措。

    秋芝回来说,他去了阿瑜的荷枝院。她心里苦涩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