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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墓人”已经成了伊曼纽尔的一部分。他喜欢这个称呼,胜过自己的真名。

    并非因为他对养父奥斯汀大公的尊敬亦或者畏惧。

    而是“守墓”所承载的意义。

    国王要求奥斯汀选定一位继承人。奥斯汀就将在战场上捡到的孤儿收为养子,取名伊曼纽尔。

    奥斯汀陪伴在乐骨身边,如影随形,即便上战场也不曾分开。

    守墓人当时只有十四五岁,因为战乱而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瘦弱单薄,像个不起眼的仆从。

    乐骨是不会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面对父亲的光辉,他是如此卑微,和路边一棵草也没什么不同。

    奥斯汀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冷漠、残酷,唯有面对乐骨时才会露出笑意。

    尽管与父亲关系不和,守墓人依然紧跟在父亲身边。

    这样就可以见到乐骨了。

    他说不清自己对于乐骨怀着怎样的情感。

    但他见过乐骨在战场上收集灵魂的场景。对方坐在父亲怀中,战马踩踏过敌人的尸骸,灵魂如流星般飞向乐骨。

    青年将他们团起来,灵魂照亮了他的面容,对生命的漠视也变成了天真。

    灵魂在乐骨修长白皙的指尖变作飞鸟、鲜花、冠冕。乐骨笑容灿烂,把它们递到奥斯汀面前。

    “好看吗?”

    奥斯汀颔首:“嗯。”

    青年得到夸奖,弯起眉眼,亲昵地倚靠在父亲肩头。星光消散,像绽放后的烟花,消失在乐骨手中。

    守墓人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飞速跳动,陌生而灼热的情感混杂在血中,被心脏强有力地泵向身体每个角落。

    每个细胞都在高声呐喊:“得到他!得到他!”

    奥斯汀每次攻下城池,都会把所有战利品奉到乐骨面前,任他挑选。

    乐骨总是兴致缺缺,他随手捧起价值连城的收藏品。珍珠与水晶在他掌心闪耀,都只不过是点缀。

    守墓人觉得它们甚至及不上乐骨的美貌半点。

    青年本身就已经是世间至美的瑰宝了。

    战争结束,他们回到封地。乐骨常常站在城堡大厅的台阶上,看着宾客来来往往。

    那些人不敢直视他,却又忍不住在暗中窥伺这抹昳丽诡秘的影。

    这时父亲会牵起乐骨的手,像是一头狼王,恫吓胆敢觊觎乐骨的人。

    可怖的占有谷欠让人望而却步。

    但奥斯汀不会知道,他的养子会在身影交错间,暗暗注视乐骨。

    庆功舞会在古堡举行,奥斯汀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对乐骨俯身,邀请他与自己共舞。

    乐骨眉头微蹙,埋怨道:“别让我出丑了。”

    “不会的。”奥斯汀眼神温柔,“来。”

    乐骨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掌刚刚搭在奥斯汀掌心,就被他牢牢握紧。

    是束缚,也是奥斯汀心中的恐惧。他害怕失去乐骨,迫不及待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的主权。

    守墓人却看见了令他战栗的东西。

    起舞时,乐骨偶然与其他贵族四目相对,依然会露出甜美的笑意,与面对父亲时一般无二。

    守墓人从那一刻起便笃定了。乐骨对父亲的爱,不过是闲来无事的一点施舍。

    青年乐于见到奥斯汀的喜悦,乐于观察人们感受到自己的爱意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魔鬼。

    压抑已久的渴望从他心底再次破土。嫉妒让他发了疯。两年后,他代替奥斯汀上战场,利刃劈开敌人,血雾中浮现的却是乐骨的影子。

    他想将灵魂贩给魔鬼,却恐惧魔鬼将他拒之门外。

    守墓人收起剑,转身在亲卫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敬畏。他内心满足不已。

    他比奥斯汀做得更好。也许现在乐骨终于能看见他了。

    伊曼纽尔凯旋,可乐骨不见了。城堡空空荡荡,周遭带着乐骨气息的一切都让他躁动不安。

    直到一个深夜,父亲将他叫到玫瑰园。

    守墓人在那具极尽奢靡的棺中,看见了沉睡的乐骨。

    “父亲。”守墓人的心中流出嫉妒的黑血,面上依然古井无波,“有什么事?”

    奥斯汀半跪在棺边,亲吻乐骨的指尖。

    “有任务交给你。”奥斯汀道。

    “攻打哪个王国?”

    “不。”奥斯汀起身,突然提起铁锹,挥向养子。

    守墓人跪倒在地,脊背挺直,眼中没有丝毫愤怒。

    奥斯汀冷声道:“这是对你贪婪的惩罚。”

    他指着地上的铁锹和黑袍,“诅咒会赐予你永生。”

    “你不能踏入城堡一步。”

    “今后你唯一的职责,就是守护他的坟墓不被人打扰。”

    守墓人知道自己的腿断了,但疯狂的喜悦却淹没了他。

    他深深垂首。

    乐骨埋葬地下,而陪伴他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