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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已过,北方的秋季仿佛一夜之间席卷而来。

    马车于一片茂密的树林中疾驰而行,叶黄如金,却无人欣赏。

    马车内的氛围略有些怪异。

    依旧是温凝熟悉的那辆马车,略宽敞,沿窗设了一张茶桌,只是大约知晓要赶路,茶具都收起来,挂着水囊。

    车上的书也比平日里多上许多。

    但裴宥这个爱书之人,此时并未看书,而是看着……温凝。

    眼神幽黑,带着点淡薄的凉意,以及……只有温凝能感觉到的一丝危险。

    温凝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想将脸撇开。可马车就这么大,里头又没什么遮挡物,她此前尝试开了一下窗,被吹得满脸灰。

    裴宥的眼神就仍旧落在她脸上。

    他已经这样看了她大半个时辰了。

    从她的行李收拾妥当,跟着他踏上这马车开始,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盯着她。

    哦,或许不能说“莫名其妙”,这眼神其实有些熟悉。

    年初她的马车被赵惜芷动了手脚,意外落崖,醒来时与裴宥同在山洞里,裴宥就拿这种眼神瞧过她。

    像是……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对不起他的事儿。

    只是那时他眼神里还带着凛冽的杀意,如今……大概是看在二人有交易的份儿上?杀意是没有的,但还是有些许危险的感觉。

    被他这么长时间地盯着,实在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温凝咽咽口水,又回忆了一番刚刚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说想去江南,让他带上她,他就让顾飞给她收拾行李了。

    现下这眼神,就仿佛吩咐顾飞收拾行李的人不是他,而是被人强迫了似的。

    温凝又想开窗,暂时躲一躲也是好的,还没动手,裴宥开口了。

    “你为何要去江南?”

    温凝眨眨眼,其实她也想问,你为何要带我去江南?

    刚刚她真就是冲动了一下而已。

    段如霜说江南那边的药商要与背后的老板亲自谈,又说陈尚过去,至少得三五月的时间,她一想到裴宥马上要去江南,电光火石间就冒出这个念头,如果裴宥能带她去江南,那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

    可其实照她对裴宥的了解,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如果没有特殊的用处,他没道理带着女眷出行。

    但他居然同意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让顾飞去收拾行李。

    不会是她又上当,他带她去挡刀的罢?

    温凝狐疑地扫过他冷淡得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假笑笑:“江南风景好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呢,想跟着大人出去见见世面。”

    裴宥同样狐疑地扫过她脸上的笑,不太相信的模样。

    温凝偏偏脑袋,仍是假笑:“应该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罢?”

    裴宥沉沉地睨她一眼,随手拿了本书,收回眼神,不再言语。

    温凝终于觉得自在一些,将车窗推开一个小缝。

    秋风凉爽,甚是醒脑。

    她突然想到,难道……

    她开药铺一事八字还没一撇,裴宥不可能知道,还提前做笼子,让她自己送上门。

    他要想让她去江南,法子多的是,哪怕给她明码标价呢?她那么爱银子,非去不可啊。

    所以难道是……她想得没错,裴宥果真吃软不吃硬?

    想到自己刚刚那副软嗲嗲的样子,裴宥居然吃这套?

    温凝看回裴宥,眼神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赵惜芷刁蛮,昭和公主端庄,缨瑶妖娆,上辈子他身边还真没出现过娇娇软软小白花般的女子。

    不是有句话么,百炼钢难抵绕指柔。

    这辈子“小雅”没出现,他显露出自己的真实喜好了?

    明知自己不喜欢她,却又真心吃这套,所以才有了刚刚盯着她,有些不虞有些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温凝轻扬眉尖,眼底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如果是这样,那有些事情,可就好办了。

    -

    马车一路南行。

    原是该用过午膳就出发,裴宥在清辉堂耽搁了一个时辰,后面又临时给温凝收行李,生生比计划的迟了半日才启程。

    因此整队人马一路疾行,第一夜都不曾歇息。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带女眷出行,顾飞犹豫了好几次,想问问是否要住客栈,但瞥一眼公事公办,面冷如霜的徒白,又闭了嘴。

    还是没长记性,世子的事儿,要他瞎操心?

    上次他们去江南,到山东之前,可是整整三日未眠。

    这人家夫妻在马车里,说不定别有一番情趣……咳。

    徒白察觉到他的目光,凉凉一眼刀过来,夹着马肚子加速往前跑。

    顾飞:“……”

    这都要争个输赢?他还偏不能输了!

    扬鞭打马,跟着向前冲去。

    后头的马车一见两个领头人加速,也跟着加快速度。

    马车里温凝原本是离裴宥远远地坐着,坐了几个时辰,实在有些坐不住。可她这侧边的位置也就一掌多一点宽,根本不可能容她躺下。

    想要躺一躺,只有裴宥那头,他坐着的那边虽长度不够,但相较而言还是宽敞的,她蜷一蜷,足够她躺下。

    可裴宥一直看着那卷书,并未再同她说过话。

    温凝也就默默往那边挪一点,再挪一点,最后心一横,直接脱了鞋子不请自躺。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眼看着是要赶一整夜的路了,总不能叫她坐一整晚吧?

    马车突然加速的时候,她睡得正香,一个加速度过来,她毫无防备地往外滚,正心下一空,腰被一个温热的手扶住。

    她睁眼,就见到裴宥略有些迷蒙的眼,大约刚刚他也在闭眼休息。

    可一对上她的眼,他就像清醒过来了似的,将扶住她腰的那只手收了回去。

    咚——

    摔在地上的温凝:“……”

    “你……”

    不等她说话,裴宥扯扯嘴角:“世面好看吗?”

    温凝:“……”

    咬牙爬起来,揉着磕到的膝盖重新爬上“榻”,背着身子躺下,并不理会他。

    “此去路途甚远,温姑娘若如此娇弱,还是趁离京不远,尽早回头为妙。”

    温凝闭着眼,才不搭理他。

    餐风露宿,她又不是没有过。

    从前她带着菱兰出逃,两个人躲在别人拖货物的车里,三五日不进食都曾有过。

    “莫怪我没提醒你。”裴宥又道,“此去江南我身有要务,并无时间陪你游山玩水。”

    谁要游山玩水了,她也是有正经生意要谈的好吗?

    再说了,她要游山玩水,也不会要他陪啊……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