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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有人听到孟晓菲在山里的哭声后,这座山中有冤魂的消息就传开了。众人一传十,十传百,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越传越像真的一样。附近上山砍柴的人都不得不结伴而行,一到日落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山里停留。孟晓菲再次被妈妈警告不要去后山,不过这次她懒得听了,她巴不得那王艳玲的魂儿能出来见见她,陪她说说话,问问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或者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这一天,她见到老妈杀了三只大公鸡不知道又要请谁吃饭,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悄悄拿走一只朝山上跑去。大毛照旧笑纳,边吃着鸡边听晓菲讲述她最近不开心的事。说到伤心处又忍不住抱着大毛痛哭一场,哭累了休息一会子再默默的回去。然后被老妈一顿臭骂,问她鸡去了哪里。她说送给老虎了,老妈咆哮道:少扯谎,肯定是你又偷偷给狗吃了。站在门口的狗子表示很无辜,家里两条大狗,平日里喜欢追着鸡跑,但从来没有偷吃过,孟晓菲都替它们委屈,连连否认。

    没人相信山里有老虎,更没有人相信她,就像她不再相信别人一样。她像一个孤独的游魂,独自对抗那些恶梦,暗自发誓一定要给死去的艳玲姐报仇。至于怎么个报法儿,她还没想好,她要读书,考上大学,快快长大,只要长大总会有办法的。

    她的同学渐渐发现她变得越来越不爱理人,常常一个人独来独往,非常不合群。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是班上的活跃分子,常被奶奶骂疯丫头,因为实在活跃得讨人嫌。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对男生,不,对一切异性更是敬而远之。哪怕跟女同学也几乎不怎么说话,每天像个木头人一样,到点儿吃饭,到点儿睡觉,跟父母也极少沟通。

    大人的世界总是诡谲多变,前一秒还是风和日丽,转脸就是乌云满天,她看不懂,也不想懂,把自己藏匿起来,像蜗牛一样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偶尔探出头看看外面的吵闹声。实在难过了,就去山上找大毛倾诉,抱着它哭一场,大毛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给她顺毛,舔得她满头的口水,用爪子抚摸她,那情景像极了一个老母亲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

    大毛,抱歉,今天只有鱼了,家里好久没有肉,这是我自己钓的鱼,小猫咪最喜爱吃的东西,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她说着,便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条半大的鲤鱼,双手举在大毛面前,希望它不会嫌弃。大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鱼,舔舔舌头,它的确有些饿了,小雪已过,很多小动物已经冬眠了,因而大毛很难得吃到一顿饱饭。这个时候小老虎已经非常壮实,开始学着打猎了。孟晓菲将袋子里的鱼一条一条的拿着喂给它们,丝毫不觉得自己正处于随时被吃掉的危险之中。

    这天早上,她再次从梦里惊醒,只觉得屋内比平日里更亮堂。原来昨夜下雪了,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银白色的世界令人炫晕,似乎掩盖了一切丑陋。吃早饭的时候,她想到大毛一家三口这么冷的天肯定没得吃,趁着爸妈没注意,偷偷从谷仓里刨出一块腊肉从后门溜出去,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上山。这个时候野外几乎看不到什么活物,山林树木皆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松针像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花,偶有山风吹过,沙沙作响。

    大毛听到动静会出来看看,两只小老虎也紧跟在它身边,已经长大了很多。孟晓菲一如往常像见老朋友般跑向它们,将肉举给它看。大毛贪婪的吃起来,它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她一旁看着它们吃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咽口水。

    大毛,我昨天晚上又做恶梦了,梦见艳玲姐浑身是血的站在我床边,伤心难过的看着我……

    她抚摸着大毛的头,又开始对它讲自己的伤心事儿。梦里的王艳玲让她觉得非常恐怖,仿佛触电般,她“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之后再也睡不着,这大半年里,她几乎大部分时间都睡眠不足。奶奶也常常被她吵醒,于是跟她爸妈说还是请道士来家里做场法事看看,不过事后证明,依然没有什么效果。

    冰雪覆盖的山坡上,一人三虎偎依着,小老虎喜欢蹭她让她抱,用那胖嘟嘟圆乎乎的爪子挠她,她抱起一只放在怀里悟着,另一只奶声奶气的叫唤着似乎也想要她抱抱。气温很低,孟晓菲打了个冷颤,她刚刚跑上山时热得出汗,这会儿汗干了才感觉到冷。老妈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喊,她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中午。放下怀里的小老虎,摸了摸大毛的脑袋,站起身来跟它们告别,然后跌跌撞撞的下山去,大毛静静的看着着她,直到那移动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中,它才带着孩子回到洞里。

    差不多整个冬天,孟晓菲一直在偷偷给大毛一家送吃的,九十年代初期,大家都不是很富裕,只有过年的那段时间,家家有鱼肉吃。为了避免被父母发现自己经常偷家里的肉,她只好趁着他们不在,自己去鱼塘里捞鱼,有时候还会去离家很远的河里捞。这个时候,水流干涸,鱼还是比较容易捞到,只是她也因此染上了风湿,这毛病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一直困扰着她。

    次年春天,省里来了一支考察队,据说是因为这座后山里有铜矿,村里的领导要带领考察队上山巡视。孟晓菲的父亲是村里的书记,得知这消息,饭桌上就聊起此事。孟晓菲却十分不安,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上后山,大毛一家正在洞口的空地上晒太阳。

    大毛,赶紧躲起来,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你们,绝对。孟晓菲快急哭了,幼年的她,不理解那些考察队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们若是发现大毛的存在,它们一家三口很可能就完了。

    后来听父亲说,后山铜矿的储藏量太小,没有什么开采的价值,考察队很快就离开了。只是从这之后,孟晓菲再也没有见到大毛一家,她跑遍整座山,扯破嗓子喊也没得到回应。大毛一家三口不知所踪,它们住的那个山洞里只留下些许动物毛。

    孟晓菲伤心不已,她坐在洞口像大毛一样看着山下,不由得对人类又多了几分怨愤,她又没了一个朋友。

    那年她九岁,暑假前的一个多月的时候她救治了一条小蛇,那是一条尾部受伤的小青蛇,她偷偷养了一个月,被邻居家的小孩发现后扬言要剥皮烤着吃掉,她才不得不放生。为此还被那群刁蛮任性的小孩一顿数落欺负,不过她不在乎,她已经快一年没有跟人说话,更没有笑过,因此得了一个“哑巴苕”的外号,苕,是当地方言里嘲笑别人蠢笨的意思。人们对于一个人的反应总是责问他为什么不,却从来不去问为什么会,就如孟晓菲,所有人见她总是责怪她为什么不理人、不微笑、不打招呼、不叫人,但没有人去关心她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暑假她终于有了一项爱好,她迷上了钓鱼,坐在水塘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可以谁也不搭理。没有像样的渔具,她自己上山砍了根竹子,在爷爷家翻箱倒柜的找到一根鱼线,又偷偷用妈妈纳鞋底的针烧红了弯成一个鱼钩。路边的草丛里随便下一锄头就是数量可观的蚯蚓,她半天就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可惜只钓了一个下午就被老爸没收毁坏。一气之下,晚饭也不想吃,没理任何人就睡觉了,第二天从家里跑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邻居特别热衷钓鱼,家里好几套钓具,孟晓菲特别羡慕,每回邻居去离家较远的水库钓鱼,她就悄悄跟在后面,直到晚间才回,每次都被老妈劈头盖脸一顿骂。两个月的暑假她一个人在家呆着也无聊,挨骂归挨骂,过后照去不误。

    关于那个水库,民间一直有一个传言,水库后山的峭壁里住着两条大蟒蛇,每年来水库划船的人总是会死那么几个,而每回都是船侧翻或者不明原因落水,很多人都猜测一定是那两条蛇搞的鬼。那些落水的人从来没有被打捞上来过,几乎可以说是尸骨无存。可是当地人拿它们没办法,谁也没有去那一带找过,后来又传言有一爷孙俩从水库边上的芝麻地里经过的时候,曾被一条蟒蛇追赶,附近钓鱼的村民闻讯赶来齐心协力把它赶走了。据老人说那条蛇有小水桶粗,两丈多长,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去的人少了很多,划船的人也少了,不过还是有些不信邪不要命的人,会去水库里游泳,每年夏天照旧还是会死几个人。孟晓菲也曾听父亲说过一回,不过她没太当回事儿,这天她又偷偷溜出去,跟着一行人来到了水库边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