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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年底,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断了整个社会的运转。我和重阳在远山花园度过了一个冷清的春节。

远山花园里其他的住户多半都已经搬走了,剩下的寥寥几户也都悄无声息。这里大部分住户本就是宁家人,现在他们要么离开了宁家,要么死在了哪里。

这时候我才发现,北京宁家完了,至少在长生计划的层面上,已经不存在北京宁家。至于长生计划,我不敢断言它已经结束,但是这个自宁汗青起、自宁川止的将近百年的阶段已经彻底结束,它的很多成果再一次清零,今后也许会在真正的科学的层面取得成功,但一定与我没有关系。

这几年我的厨艺多有长进,除夕那天很早就起来做饭,到中午的时候勉强摆满了一桌,结果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李元一。

他没有死,衣衫褴褛从远山花园的地下出来,刚好赶上午饭。他是唯一一个在我们三个之后从地下出来的人,后来我突然记起来,有一个人被我忽略了,那个人叫关宋,我并不知道他的结局,就如同顾棠所说的,这个人容易让人忽略。

关宋一定还有他自己的故事,我找不到他与长生计划太多的关联,也许关宋并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李元一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吃完午饭就走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其实回想这几年的经历,除了顾棠和重阳以外,李元一是我最值得感谢的人。他救过我很多次,也教过我很多东西,只不过由于他不屑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让人难以真正信任。

李元一离开的时候,我和重阳,站在门前送他离开,重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问我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关于重阳失忆,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但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却这样的猝不及防。

鸟啄玻璃那天,是重阳第一次忘记我的名字,只是短暂的忘记,他很快就回想起来,在接下来的大半年中,这样的遗忘还有很多次,每次回忆起来的间隔都在变长,直到彻底忘记。

就如同这场该死的疫情一样,重阳失去记忆的过程很漫长,对于他和我来说,都是很煎熬的事情。那些他原本记得的事情、掌握的技能,一件一件的失去,那些我曾经告诉他的话语,一句一句忘掉。他再一次忘记如何打开电视,再一次把不知道怎么使用热水,再一次把海绵宝宝叫做发糕。

我竭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经历了这么多,一个又一个人的离开,我没有一次表现出失态,我尽力把这一切视作一个可以接受的过程,我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已经麻木到不会再有激烈的情感流露出来,即使顾棠死在我面前,即使老爷子的尸身腐烂在院子里被邻居送去殡仪馆,即使宁山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疗养院里,即使重阳一天又一天无助地看着我,即使他偷偷把所有事情都记在本子上,详细到我和他第一天遇到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我和他很少说这方面的事情,我们就当作失忆不存在一样,整天宅在家里,疫情好转以后也有出去旅游,把那些他曾经想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也在顾棠的家里住过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他的房子。

最后我找到了那个烟鬼医生,他的名字我忘记了,只知道其实他也算是顾棠的好友。见我一个人来找他,他一边抽烟一边问,“你顾哥呢?”

“没了。”我说。

烟鬼吐出一股烟雾,“知道了,钥匙给我。”

我把顾棠房子的钥匙给他,顾棠以前就说过,这个医生可以给他处理后事。

后来我顺便去宁山家附近看了看,但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房子里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嫂子了,也没有联系过宁愿,没有什么其他的借口,就是不敢。我远远看到宁愿从车上下来,我没有躲,就坐在街角,宁愿显然看到我了,但是没有回头,径直进门。

后来我又和重阳回到了重庆。因为他的失忆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无论他再如何努力,我再如何云淡风轻,总是有许多东西不可阻挡。

他几乎忘记了一切,他开始彻底忘记我的名字,他像个婴儿一样吃饭,睡觉,上厕所,婴儿不会知道、也不会介意他身边的人是谁,重阳也是如此。

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多时候一天只会有几个小时醒过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下午,他开始不再吃饭,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在在为了最后的沉睡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