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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2016年。

    我爸说下雪就是天上的神仙头皮屑在哗哗掉。按照他的说法,我现在快要被头皮屑淹死了。

    我叫宁川,已经在这片头皮屑纷飞的荒原上走了三天。风刮得很大,脖子上的围巾在风中剧烈的颤抖。围巾系得很紧,都快赶上自缢了,但还是阻挡不了寒气玩儿命似的涌入。

    我要是没冻死,都会被围巾勒死在这儿。在大雪的天气里看东西就极其困难,模模糊糊,满目花白,一眼看出去跟得了白内障似的。

    不过我现在不是纯粹的白内障了,由于天色昏沉,升级为戴墨镜儿的白内障。白内障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狂风顺着毛孔钻入体内,将热量疯狂的裹挟而散。

    我把将登山杖夹在怀里,裹紧了衣领,感觉全身上下像是被猫舔了一万遍似的,麻木僵硬。额头上的灯闪了闪,刺啦一响,灭了。它老人家估计是进了水,应该是坚持不下去了,而我又还能坚持多久?

    我还能活下去,毕竟我没进水。

    风裹挟着雪迎面掀在我的脸上,嘴里呼出的热气将围巾打润,随即又结成冰霜。身上只能感觉到一阵阵麻木,皮肤通红,快赶上被开水烫过的猪肉了。

    脸上皮肤开裂带来的丝丝阵痛,仿佛有一根毛绳在来回拉动。虽然没有镜子,但还是能够想象出,我满脸猩红冻疮的模样。

    真的不知道我现在这么走下去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牧民们早就已经赶着他们的牛羊和帐篷,离开了这片风雪肆虐的荒原,到来年草原上长出新草时,他们才会重新回到这里。

    到时候看到的,怕是冻成冰雕的我吧……

    不过,我还是有唯一生存下去的希望。据说,这片荒原之上,有一位僧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要寻找他,证明一份资料的可信度。

    但是,现在和尚没找到,自己怕是要见佛祖去了,不该这么冒失跑来的。我已经筋疲力竭,支撑我走下去的,只剩下神思混沌之间的最后一抹清明。

    抬头看了看,一派风雪掠天的景象,迷迷茫茫,看不到尽头。气温极低,鼻腔中满是冰碴,擤出来估计够做一碗冰镇绿豆汤,还是六块钱一碗的。

    风声渐渐隐去,一片轰鸣声占据了我的大脑,似是一口丧钟在我的身体里奏响。

    终于,我倒下了。

    朦朦胧胧间,风雪隐去,一抹暗黄色的光充斥了我的视线。

    据说,人死前,能够看到投世轮回的隧道,逝者的灵魂,便会通过这条隧道前往极乐。

    看来,我的确是要死了,不过那轮回的隧道怎么还晃晃荡荡的,在跳舞么……胡思乱想间,我挣扎着调整了一下倒地的姿势,平躺,对身形好,这也是一个迎接死亡的最好的方式——尸斑不会出现在脸上,而是沉积在背部。要是趴在地上死亡,人们发现我的尸体时,我那脸上还不跟让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嗯,这人是让别人掴死的。发现尸体的人一定会这么想。

    世界慢慢远去,大脑中的轰鸣疯狂叫嚣,胡思乱想也无法继续下去了。那抹暗黄色的光越来越亮,一个人影从风雪中缓缓浮现。

    一声悠长的佛号响起。

    瞬时,大脑之中的轰鸣消散,风雪之声重新占据天地,麻木的钝痛又一次充斥了我的身体,内脏抽痛着似是要裂开。

    怎么说了声阿弥陀佛?释迦摩尼现在还接投胎的活儿啦?我挣扎着爬起,一个身着黑服的年老僧人,站在不远处。不是黑白无常不是天使哥哥也不是释迦摩尼,而是一个我要找的人。

    那人左手拢在袖子里,持一盏飘飘摇摇似是随时要熄灭的灯笼,右手不急不慢的捻动着一串黑色佛珠。

    “阿弥陀佛。”他唤了一声佛号。

    我挣扎着站直,眯着眼注视着他。

    “施主,请随贫僧来。”他走近我,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最底下,似乎深深埋藏着某种情绪。

    他注视着我。

    风雪刹那安然,天地一片静寂。

    在一个角落里,出现了一栋小小的木房子。

    一扇木门,暂时将那片似乎要吃人的风雪隔在阴沉的天幕下。进门时,我注意了一下,门框上挂着一块陈旧的木匾。

    一念庵。

    世人有三念,一念守善,一念守恶,一念安然。

    我坐在火堆前,毛孔张开,贪婪的吸收着空气中的热量,全身舒展,就差扭个桑巴了。丝丝缕缕的热气在我的经脉中游走,将那些入体的寒气清剿殆尽。

    僧人坐在对面,闭目诵经,干枯的面皮松弛的下垂着,只能看出这人苍老不堪,具体多大却不好估量。

    他将我带到这里之后,便坐下默默诵经,没有多说一句话,我想问的事,又不好直说,只得私下打量着屋中的布局。

    这并不是一间太大的房子,唯一光源是我面前这堆飘飘摇摇的火,在火光闪烁中,屋子中一片寂静,屋外的风雪声传来,令人心生安谧。

    正对门是一尊两人高的双面佛像,一面欢喜像,一面悲悯像。在火光明明灭灭中,佛像泛红的脸时隐时现,悲悯像眼带血泪,欢喜像嘴角上勾。

    不似正统佛像,更似异域邪佛。

    佛像前,正燃着供香,一抹佛烟,缓慢飘摇。

    内里,似乎是一扇紧闭的老旧木门,不知其中有什么,也许是僧人的禅房。

    所谓安逸思饱暖,虽然还没到达思yín欲的地步,但是脱离了死亡的威胁,在这火堆旁放松下来,肚子里便起响了来。

    令人尴尬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木屋中不轻不重的响起。僧人停下诵经,不知是刚好结束还是被我打断,反正这些和尚念经我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