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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陈潜谷雨从楫州城乘船,一路溯行淝水已逾十二日,按照正常的速度来说,早在昨日就能抵达平川渡口。可实际上,整个使团已经在子微湖羁留了两日,太子派来随行护卫的东宫六卫,更是就地扎营筑寨,俨然没有继续行进的意图。陈潜知道,应该是平川城里有意外发生。

  原本百人的使节团队,在经历楫州水寨遇刺之后,已剩下不到区区二十人,李戡拨调的御林兵士,更是只剩下十名。陈潜有些后悔自己以身犯险的举动,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将议和大计完成。

  这两日,使团里已有不少人建议他去信扶阳王,命蕴安守军集结边境,以此震慑南霈。但这样就能保证他们这一行人的周全吗?显然不可能。此举所招致的结果,只会将双方刚刚树立起的信任荡然无存,最后自己的首级恐怕也会如轩辕玄所说的那样,用以祭奠死在兰岭的安王。

  总之,他目前能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陈潜能做到太尉的位置,自然不是庸碌之辈,不论是朝堂上的云谲波诡,还是战场上的铁血杀伐,哪一次不是危险重重,但每一次都化险为夷。他曾经给自己卜了一卦,上乾下坤,象曰天地不交,为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此卦意寓他应该隐居不仕,才不会因小人所隔阂。

  对此,陈潜是半忧半喜。喜的是他不会命丧南霈,忧的是他的仕途也将到此终结。

  马刹与他并肩而立,居楼船之上,眺望子微湖面。

  “太尉在想什么?”东宫六卫的甲胄甚是鲜明,外穿清一色的筩袖甲,内着短襟,衣身紧窄,长裤革靴。马刹的骁骑卫,军服皆为朱红色。他作为统领,在甲胄上,要比寻常士卒,多一对肩铠,以及护腿。

  陈潜倒是穿的随意,一袭黑色长衫,只纹有少数藻图。他看了一眼马刹,身手指着南边隐约的山丘,说道:“亭午过朝霞,山溪约略斜。细泉分石齿,晴鸟乱银沙。此等美景,实在让人流连忘返。”

  马刹微微一笑,将手搭在剑柄上,挺着胸膛,语气中很是自豪:“我国山河自然秀丽,区区子微不过一隅之地,太尉一路上饱览延平和楫州风光,还比不过眼前的湖泊?”

  “地远昔年梦,春浓野诗花。延平久经战火,饱受罹灾,永王只懂征战,哪有风雅?”陈潜笑眯眯的将手搭在栏上,若无其事的伸着懒腰。

  宜道之宴,马刹虽未亲临,但也能知道其中凶险,如今听见陈潜提起,自是明白他还耿耿于怀。可轩辕玄是何等身份?皇帝都不曾对此表态,他又哪敢指摘,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想来太尉自是与永王不同,应是在水一方的妙人。”

  “将军竟也喜欢秦风?”陈潜有些意外。

  马刹看了他一眼,微微低首:“谈不上喜欢,不过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尉若是为止两国刀兵而来,就该虚怀若谷,泯笑恩仇。”

  陈潜明白了,永王在南霈的地位并不是轻易就能动摇的,诚如轩辕玄所说,他连老皇帝最喜欢的皇子都敢设计,相比来说,擅杀使节不过是小事一桩。“将军言之有理,本使岂是拘泥小节之人?只是此刻看到子微美景,不禁对贵国雄都的风光更是向往,两山一水,拔地为城,该是何等气魄?”

  他的意图表达得很隐晦,马刹知道光凭游赏作为借口,是拖不住一月之久的。“太尉可知近来我国京中,嵥探肆行?”

  陈潜的手突然僵住,四国之间互相安插耳目刺探消息,这是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可偏偏突然提起。陈潜隐约觉得,或许和自己有莫大的牵扯,面色不改,故意提高声调反问:“互为邻邦,民众往来很是常见,以探而论,是否误会?”

  “有人说,太尉以身作饵,假和谈为名,意在降低我边军戒心,贵国扶阳王择机将偷袭延平,奇攻宜道。”

  马刹说的漫不经心,但眼神却如刀锋一般犀利,看着陈潜,又说:“也许并非嵥人,可能是北国的间者。太尉此番出行,牵动的可不止是你我两国人心的向背。”

  陈潜恍然明了,原来楫州水寨的事,并非出自永王手笔,是北霈。世人常说北帝耽于修道成仙无心国事,现在看来不过短见薄识。掌心微微出汗,一旦北霈也派遣使者而来,两国议和恐怕会就此夭折。自己会被滞留在此处,不入平川,倒也能说的通了。